“人命的黑板擦”——读美国纪实小说《血疫》

《血疫·埃博拉的故事》的中文封面在北京“宅家抗疫”的日子里,女婿从京东网购了几本与流行病相关的书籍——《瘟疫与人》、《大瘟疫》、《血疫——埃博拉的故事》(以下简称《血疫》)、《世纪的哭泣》、《流感病毒——躲也躲不过的敌人》等。赏析之下,感到其中《血疫》这本书最扣人心弦,最跌宕起伏,最扑朔迷离,也最为专业而令人受益。我虽然是长期从事医学和药学研究的科研人员,而且还担任过医院院长,经历了很多类如“非典”、“流感”和“甲肝”等大范围传播的流行性传染病,无论是在认识上和经验上也应该还算可以了。但是读完《血疫》,方知自己这方面的浅薄。《血疫》作者名叫理查德·普莱斯顿(Richard Preston),是一位很有名气的科普作家,他并不是医生,但写出来的东西非常内行,非常具有医学专家的真知灼见。因而他获得了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颁发的“防疫斗士奖”。《血疫》原著的书名为《THE HOT ZONE》,直译则为《热区》或《高危地带》,是译者姚向辉先生根据书中的内容而命名的《血疫》的。对比之下,显然还是《血疫》这个书名更贴近内容,更引人注目,也更符合中国读者的阅读心理。只要打开这本书的第一页,你就会以几乎前所未有的惊悚情节而被深深地吸引住了。连恐怖小说大师斯蒂芬·金(Stephen King)都说:“《血疫》的第一章,是我这辈子读过最可怕的。”这令人恐惧的第一章,讲述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那是在1980年,一个有点帅气的法国博物学家夏尔·莫内来到非洲,专程到乌干达和肯尼亚两国边界上的埃尔贡山(El gongshan)考察,他和女友进入了有野生禽兽栖息的奇塔姆洞穴(Chitam’s cave)。这个岩洞很大,足够容纳70头大象,象群在洞中站着过夜,莫内脚下全是大象的粪便。洞中岩石上覆盖着墨绿色的黏液,那是蝙蝠的排泄物,因为岩洞顶部栖息着大量的果蝠。他们惊讶地看到“几百只仿佛红色宝石的蝙蝠眼睛在洞顶俯视着他们。蝙蝠的叫声犹如波涛,在洞中蔓延回荡。”尽管莫内在洞中呆的时间很短,但已经呼吸进或接触到了蝙蝠粪便或洞中某种物体上的病原体。七天后他就出现了头疼,呕吐、高烧,眼睛发红,最后周身和内脏血管都发生“爆裂”,书中这样写道:他感到眩晕,极度虚弱,他的脊梁塌下来,松弛无力,他失去了所有平衡感。房间不停旋转。他挣扎着来到了医院。
在候诊期来,他俯下身,头部搁在膝盖上,随着一声痉挛般的呻吟,胃里涌出巨量血液,泼洒在地上。他失去知觉,向前倒在地上。
他已经昏迷,但还在继续呕出血液和黑色物质。这时响起了床单撕裂的声音,那是大肠完全打开,血液从肛门向外喷射。
血液里混着肠壁组织,他排泄出自己的内脏!肠壁组织脱落,随大量鲜血一同排出体外。莫内已经崩溃,血液正在流尽。
候诊室里每一个人都被这样的场面吓坏了,即使最有经验的医生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当时的场面极其惨烈,红色的血液喷射而出——“血疫”名称由此而诞生。通过书作者的一环扣一环的悬疑文字,我们知道了“血疫”的凶手是病毒,具体而言叫埃博拉病毒(Ebola virus)。这是一种肇致出血性发热症的线状病毒,推测莫内就是在这藏匿着很多飞禽走兽的奇塔姆岩洞里被感染的,最可能的“杀手”是那种拉绿屎果蝠。像丝线一样缠绕着的埃博拉病毒在奇塔姆洞夏尔·莫内肯定感染了这种病毒而发病的,他在极度痛苦地“血崩”中离开人世。但是奇怪的是当时和他一起进洞的女友并没有被感染,后来一直在蒙巴萨一家充满色情的酒吧里“工作”。但是,很多人都被传染了,大多数染病者都会显得在埃博拉病毒面前是那样地渺小,那样地无助,那样地束手无策,那样地不堪一击,最终竟然会化为一滩“血泥”(Blood mud)!埃博拉病人死后全身融化,成为了“血泥”这种病毒为何叫“埃博拉”?是因为这种传染性疾病当年主要是在刚果民主共和国北部的埃博拉河流域大规模流行的缘故。“埃博拉”病毒神出鬼没,不定时地发作,已造成数万人感染和数千人死亡,这种“杀人见血”的病毒给人类社会带来了极度的恐惧和紧张。世界卫生组织(WHO)曾在2017年发布过一份埃博拉疫情发生概况的年表,从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埃博拉病毒没有国界之分,它们来无影去无踪般地反复发作,至今依然。埃博拉疫情年表至少在目前我们没有人知道它来自何方,也没有人知道它现在藏匿在何处。为了探查病毒的藏身处,在本书的最后一章,作者普莱斯顿再现了他自己和几个朋友探访奇塔姆洞穴的情形:他全副武装——身着最先进的橙色雷卡防护服,头戴可以护住全脸的呼吸面具进入山洞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心存恐惧,因为随身还带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一份万一自己被感染给朋友们的“书面指示”,书中如此写道:指示是用打字机打的,单倍行距,有三页纸,描述了人类感染丝状病毒后的症状和病征,以及或许能减缓末期肉体融化的实验性治疗手段。我没有告诉他们有这么一个信封,但假如我头疼难忍倒下,就会取出来交给他们。至少,这足以证明我很紧张。
人们不禁要问:“埃博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令人如此恐惧。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就要首先了解一下什么是病毒。我在大学学习的时候,已经了解到病毒是包膜和蛋白质构成的微小囊状物。囊体里有一条或多条脱氧核糖核酸(DNA)或核糖核酸(RNA)链。DNA和RNA是长形分子,包含病毒复制所需的软件程序,绝大多数病毒对人类并无危害。但是这些知识和理查德·普莱斯顿笔下的病毒描写,就显得相形见绌了。理查德·普莱斯顿用形象的预言描述病毒,他形象地写道:病毒存在于生命与非生命的边界之上。若是处于细胞外,病毒只是存在而已,什么也不会发生。它们是死的,甚至能结成晶体。病毒是分子大小的鲨鱼,是没有思想的行动。紧凑,冷酷,理性,只考虑自己:自我复制且速度有时非常惊人。它的首要目标就是复制。病毒太微小了,肉眼看不见。让我来帮你想象一下它的尺寸吧。把曼哈顿岛缩小到这个大小:这个曼哈顿能轻易容纳九百万个病毒。再放大这个曼哈顿,假如它充满了病毒,你会看见小小的黑影充斥街道,就像第五大街上的午餐人群。这句话结尾的那个“。”句号里能放下一亿个结晶的脊髓灰质炎病毒。那个句号里的病毒可以举行两百五十场伍德斯托克音乐节,英法两国的人口加起来都没那么多,而你却浑然不知。病毒的表面有黏性,要是细胞恰巧碰到病毒,病毒的黏性与细胞的黏性能够匹配上,病毒就会附着在细胞上。细胞感觉到病毒的附着,会包裹住病毒,将它拉入内部,企图吞噬掉它们,但是病毒一旦进入细胞,就变成了“特洛伊木马”。“特洛伊木马”(Trojan horse)是古希腊传说中的故事。在一次战役中,希腊军队围困特洛伊城,却久攻不下,于是假装撤退,留下一具中空的巨型木马,马的肚子里藏几位勇士。特洛伊城的守军把木马运进城中作为战利品。午夜时分,城里军民大部分酣睡之时,木马腹中躲藏的勇士跳了出来,打开了城门,希腊军队蜂拥而入,特洛伊城由此而沦陷。普莱斯顿在这里把进入人类机体并黏在细胞上的病毒,比喻为就像藏在“特洛伊木马”里的战士一样,突然“一个个跳了出来”,在细胞里活跃起来,神速地开始复制自己。因为病毒无法自己生存,只能在宿主(人或动物)细胞内进行拼命繁衍,直到细胞被病毒塞满和撑破,细胞内的物质被渐次耗尽,最终崩溃。当细胞死亡到一定数量的时候,被感染者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实际上,病毒从它的生物特性上来说,它并不“想”杀死宿主,这不符合病毒的最大利益,因为病毒会和宿主一同死去。“埃博拉病毒”和普通病毒有所不同,其遗传密码只有一条RNA链,这种分子被认为是最古老和“原始”的生命编码。换言之,“埃博拉”是一种古老的生命形式,几乎和我们这个星球地球一样久远。这种高度致命的病毒,来自地球的热带地区。埃博拉病毒的近亲是马尔堡病毒,也具有“化活人为血泥”的巨大毒性,一样令人恐惧,它们同属于丝状病毒科。电子显微镜下的埃博拉病毒上图是一个埃博拉病毒粒子,拥有显著的“牧羊人的曲杖”结构,不过在这张照片里是个缠结的双曲杖。这是埃博拉病毒最早的照片之一,拍摄于1976年10月13日,拍摄者是当时在美国疾病控制中心(CDC)工作的弗雷德里克·A·墨菲。神秘的结构性蛋白质像绳索般缠在一起,围绕着含有遗传密码的RNA单链。《血疫》作者普莱斯顿在蒙大拿一条静谧河流畔采访了埃博拉病毒发现者之一的美国亚特兰大的疾病控制中心的科学家卡尔·约翰逊(Carl Johnson),虽然是初次见面,却相谈甚久。卡尔·约翰逊对普莱斯顿说:“大自然并不平静……假如一种病毒与呼吸系统密切相关,那么你想控制它就非常困难了。”普莱斯顿敏锐地接过话头说:“意思是一种能抹平人类的病毒?”约翰逊毫不犹豫地回答:“唔,我想有这个可能。”因为埃博拉病毒会让免疫系统完全失灵,一旦感染,致死率几乎不可想象——100名感染者有90名难逃一死!于是,普莱斯顿在这本书中写下了一句令人不寒而栗的惊骇之语:“埃博拉病毒就像是人类生命的黑板擦(Ebola is like a Blackboard eraser for human life)。”自从1976年首次发现埃博拉病毒以来,非洲就有散发疫情的报告,仅2013-2016年西非埃博拉疫情导致了11,300多人死亡。如果不是埃博拉突然自己“销声匿迹”起来,还不知有多少人死亡。说它是“人命的黑板擦”,一点也不假。除了人类之外,埃博拉病毒还毫不留情地杀死了非洲野生动物保护区和国家公园中成千上万的黑猩猩和大猩猩。在一些地方,大猩猩的致死率甚至已高达95%!世卫组织曾经公布过一张埃博拉传播路径图,我翻译过来以飨读者。从图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以果蝠为主要源头的传播轨迹,最终的结局是被感染者机体内外都血管迸裂,血液飞溅而化为了“血泥”。WHO绘制的埃博拉病毒致病始末图症状通常在感染埃博拉病毒后5至10天内突然开始,早期体征和症状包括:发烧、严重头痛、关节和肌肉疼痛、发冷、疲倦。随着时间的推移,症状变得越来越严重,可能包括:恶心和呕吐、腹泻(可能是血腥的)、红眼睛、凸起的皮疹、胸痛和咳嗽、喉咙痛疼、胃痛、迅速消瘦、瘀斑。最后是出血,通常是先从眼睛里涌出血来,当接近死亡时,从耳朵,鼻子和直肠(肛门)中会喷射出血,“血液从身体的每一处孔窍向外喷涌”。我正阅读洛伊丝·N·玛格纳(Lois N.Maner)的《传染病和微生物世界的历史》(A History of Infectious Diseases and ?the Microbial World,中译本为《传染病的文化史》)。这本书的封面表现的是1346年~1352年欧洲爆发“黑死病”的一位医生的形象,是由保罗·福斯特(Paul Furst)所做的雕刻作品。《传染病的文化史》封面这位医生穿着长披风、手套和面罩的防护服,来保护自己免受瘟疫侵袭。他右手拿着的长棒,象征诊断的工具而不必直接接触病人。他戴着啄木鸟面具的长喙里充满着有强烈气味儿的草药、异国情调的香料和其他物质,这样被认为可以降低吸入有毒空气的危险。
我在这本书中,看到了被埃博拉病毒感染了的这种疾病的医学名称——“病毒性出血热”(Viral haemorrhagic fever)。
这个病名立刻使我大吃一惊,因为它使我想起了知青岁月。那是1971年年末,在位于小兴安岭地区的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七团(赵光农场)发生过一场很严重的传染病,我的同学陈明明也被传染上,住进了团部医院。我安置好陈明明住院后,当天晚上返回哈尔滨告诉他的父母。他们立刻赶到赵光,把陈明明接回哈尔滨进行治疗。他母亲是哈尔滨第一医院的护士长,由于治疗及时,陈明明得以康复。就是在他那次患病期间,我才知道他得的病叫做“流行性出血热”。他母亲后来告诉我,这种病是病毒导致的。我不清楚这种藏匿在小兴安岭密林中的病毒是否和埃博拉病毒同为一个科属,但是它们都能导致“出血热”疫病,却是千真万确的。。令人欣慰的是2017年1月出版的《柳叶刀》报告说,针对埃博拉病毒的疫苗已经试验成功了,“最后的试验结果证实埃博拉疫苗对该疾病具有高度的预防作用(Final trial results confirm Ebola vaccine provides high protection against disease)。”这个疫苗称为“扎伊尔埃博拉病毒疫苗(rVSV-ZEBOV)”,2015年在几内亚对11,841人进行了试验观察,把观察对象分为两组,在接种该疫苗的5837人中,在10天或更长时间中没有埃博拉病发生。而另一组是未接种疫苗的人,在相同时期内发生了23起病例。对这个疫苗的诞生,世卫组织下属的卫生系统和创新问题助理总干事兼此项研究的主要发起人玛丽-保莱·基尼(Marie-Paule Kieny)博士说:疫苗在几内亚和塞拉利昂试验获得成功,这是一种安全、高效的埃博拉病毒预防疫苗。虽然这些令人信服的结果对于那些在西非埃博拉疫情期间丧生的人而言已经太迟了,但却表明,当下一次埃博拉疫情袭击时,我们将不再毫无防御手段。真所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人类社会就是这样,不断地在困难和曲折中总结经验教训,取得克敌制胜的“法宝”,这就是“苦难的辉煌”!当前面对“新冠肺炎”病毒的全球范围的“大流行”,我们更有理由相信,战胜这种病毒的疫苗也一定会诞生。这不是遥遥无期的悬念,而是已经近在咫尺。因为就是在前天(3月16日)20时18分,军事科学院军事医学研究院陈薇院士领衔的科研团队研制的新冠病毒疫苗获批,开始启动了以人为对象的临床试验。正如毛主席所说的那样:“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我们期待着这一天的早日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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