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10):谁寄锦书云中来

家信 (北京知青 刘孔喜 作)
小时候就会吟诵的、几乎家喻户晓的“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名句,年轻时下乡到了兵团的基层连队,在莽莽的深山林海中,在走一天也走不到头的庄稼地里,我才深刻地感受到了这首杜甫的《春望》诗是那样地感人至深,是那样地充满悲怆的艺术感染力。
我曾经在我写的《青春波澜》一书中写道:
在连队里大家所期盼的信件,不仅仅只是父母的家书,更经常地是企盼着在其他地方下乡的同学、战友,甚至是朋友或恋人的来信。几分钱的邮票,往来着知青们对生活的交流,承载着知青们对未来的憧憬。
这段话不久竟然被“元墩知青“稍微修改后,几乎原封不动地被他的博客所采纳,变成了:“在连队里大家所期盼的信件,不仅仅只是父母的家书,更经常地是企盼着在其他地方下乡的同学、战友,甚至是朋友或恋人的来信。几分钱的邮票,往来着知青们对生活的交流,承载着知青们对未来的憧憬。”
这也说明了我和“元墩知青“有同样的经历和同样的感受。在此我也谢谢“元墩知青“的传播,这样的传播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完全是一种美德。同时我也很感谢他至今还保留的当年的信件。
当时我们一师每个营都有小型的邮电所,专门负责我们北面几个连队的邮递员是天津知青王世九和吴方立,但是由于经常性的大雪封山或暴雨成灾等自然原因,他们也往往无法每天到连队来。有时我们几乎一个月都见不到他们的身影,那望眼欲穿的感觉至今想起来,还是那么清晰,那么沉重。
只要天气可以,在邮递员必经过的机耕道上,都会有我们的知青翘首以待王世九他们自行车的出现。一旦他们来临,我们都会围着他欢呼跳跃,接到信的,高高举过头顶,躺在高高的麦垛下,细细品读着亲情的温暖。
当时接到这样的“两地书”,真可以说是“阅读远方来信,内心涌动温馨”。没有收到书信的,则反复翻着邮袋,生要从中扒出一两封自己的信件来。
王世九这个天津知青为人很好,人很消瘦,但很有精神。在农忙的时候,他几乎天天都推着自行车气喘吁吁的把信送到田间地头,所以他和吴方立年年都被评为“五好战士”。
我与陈明明、郭新渝、曲航等同学的信件都是由他们直接捎转来的,当时写好信(有时急匆匆都来不及封口)便交给他们,不用到营部小邮局,也不用贴邮票,直接由他们顺路带了过来。
这里我还要说一下油画《家书》,这是2008年在上海举办的知青油画展中的作品。作者刘广海是1969年自齐齐哈尔市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4师36团的。
家书(齐齐哈尔知青刘广海 作)
这幅油画非常真实,就好像是我们连队女知青看完家书后场景,这个解说词是这样说道:
一上午一条垄也没有锄到头,一个人躺在空旷的大地上,手捧家书,想念父母的心情涌上心头。望着高高的天空,联想到自己的人生之路、青春岁月,泪水便顺着脸颊慢慢流下。
此景此情,若不是亲身经历,是不会有这样悲情之作的。
我当时在兵团有一个非常结实的黄色小木箱,里面全是有关往来信件和我的日记、诗文和某些重要的文革文献等。由于我不断地被组织调转工作,从一连到营部,从营部到三连,从三连到八连,又从小兴安岭的八连到大兴安岭的呼伦贝尔草原。所以这黄色小木箱一直保存在了一连十八中一位姓郭的同学那里。
虽然,这个弥足珍贵的小小的黄木箱后来不知去向了,好在在我的一本连队日记本中,还保留着连队战友和同学的几封信件。至今读起来,依然有激情复来的感觉。其中一封是八连通讯员(司号员)、上海知青华继荫写给我的,信不长,全文抄录如下:
敏毅师友:
我来到北大荒,虽然是极大的不幸,但是在这一生中,我能接触到那么多远离上海、北京、哈尔滨的青年,为此,我又深感荣幸。
我们一起已经有二年之久了。在这二年中,我们朝夕相处,用大家共同的智慧去完成我们的各项工作,那天南地北的声音,使我更加聪明。
虽然,上海是我的家乡,但是,我喜欢北方的语言,我爱听每一个北京学生向我谈论着迷人的长安街之夜和优雅的颐和园;我也喜欢听你用诗一样的语言给我描绘八月松花江的黄昏。你们都操着如此熟练的普通话,这些普通话往往都表达了你们生活中强烈的感受,而这一切,都是值得我十分羡慕的。
不过,我已清楚地看到:这样的时光是不会长久,也许再过不久,我们就要分开。或者再过几年,我们都会默默无语地告别。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要珍惜这生命中难得而又短暂的时光。我要珍惜她,怀念她。
小华 于赵光8连
1972.6.6
小华是我在连队的至交好友,记得有一年我骑马在雪原圈养,在奔驰中,突然坐骑踏入了一个被雪覆盖的沟壑,黑马长嘶一声,猛然从雪沟中跃起,我猝不及防猛然从马背上后仰摔在的冻得比石头还坚硬的沟沿上,顿时昏迷过去。
等我醒过来,已经在连队的宿舍里,身边照顾我的就是小华。他告诉我,我已经整整昏迷了一整天。是黑马不断地长嘶,引起了连队在雪原上干活的老职工的注意,马上奔了过来,送我回到了连队。小华一直在宿舍里照顾我多天,直到我能下地活动。
我们那时结下的友谊和真情至今依然青翠,他在上海也已经退休,但对黑土地的眷恋没有一丝减少。腊月时分,他用手机给我发来短信诗,竟然是对北大荒深深地怀念:
重返江南三十载,关外故乡仍挂念。今年腊月特大雪,疑是北国探我来。
老华(乃昔日黑龙江小华也)于上海
当年只有17岁的“小华”,到现在已经65岁的“老华”,几乎过去了半个世纪了,但是他对北大荒的眷恋却越来越浓。这种感情,不是过来人,是难以体会到的。小华和我们这些知青把青春的记忆,实打实地定格在了那片黑土地上了!
我竟然还保留着一封1970年3月来自云南边陲的上海知青信件的抄件,这封来自云南边陲的航空信,是寄给8连我们排上海知青沈妙福的:
妙福贵友:你好!
接到你的信件,使我感到非常欣慰,同时又看到你的照片,使我心潮澎湃,勾起了我们两人在昔日故乡——上海度过的美好生活的回忆。
过去的年华已经消失,往昔的欢乐,只成了我脑海中的一丝记忆。目睹现实,大自然展现了一幅壮丽的画面,这就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接受艰苦生活考验的起点。
我们住在云南西双版纳自治州勐海县勐阿公社革命大队曼迈小队,我们应当正视这种农村生活,勇敢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我们理想的境界。
从你的来信可知道你非常想知道我们这里少数民族的生活。今天来信,主要谈谈这一点吧,可能不怎么详细,请原谅(下略)。
我们这里开始转热,3、4月正是这里亚热带。南方的夏季,百花盛开,阳光明媚,万木成长,飞鸟齐鸣,万紫千红。温度零上30度,早晚是20度。中午最热,恨不得把皮都剥光了。
上海慰问团已到云南,他们将待上一段时间,解决知青有关的问题。
我今年不准备回上海了,因为各方面的条件都不成熟。等年终分配后或明年年初回沪过春节。好吧,行此止笔吧!
重逢之喜,自有一日!
友 张德文
1970年3月15日 中午
在云南的上海知青给北大荒同学来信抄件(1970年3月)
这就是当年的知青的书信,是我们当时生活和劳动的真实写照。当时我还在大宿舍里把这封长达8页纸头的“航空信”,给全排战士读了一遍(因为妙福是上海人,普通话说不好,大家都想知道云南的事,所以就由我来“宣读”了一遍)。大家听完后,七嘴八舌开始议论起来。我则趴在土炕上,把这封信全部抄录了下来,至今完整无缺!
我中学十八中红后代同学苏江在他的博客“风雨故园情”上曾经发表了一篇怀念奶奶的文章,当时(1970年)苏江在兵团一师黑河,远在河北老家的奶奶十分挂牵,那年老人家已经80岁了,但还是请人写了一封至今读起来依然令人澘然泪下的口述信。在这个印有毛主席语录的信笺中,老人家语重心长的说道:
远在河北的苏奶奶给知青孙儿苏江的家书(1970年)
苏江孙儿:
……我听后非常高兴你的进步,特别听到你已经入党,我是非常高兴的。今后希望你更好的进步,更要努力学习毛主席的著作,要做到活学活用,在学习上,在工作上要起到模范作用,加强组织性和纪律性,真正把自己锻炼成为一个毛主席的好战士,为祖国争光,为毛主席争光……
我这里一切都好,不要挂念。今后你要常给我来信,我看到你的信,就跟看到你似的,我也就放心了……
奶奶 苏张氏 一月卅日
这封信的纸张虽然已经陈旧,但可以说弥足珍贵,因为它保留了那个年代所有长辈们对我们的谆谆教诲和殷殷的思念之情。
当年这样的家书何止万千,即便今天捧读,也依然令人动情不已,回味不已,然而又惆怅不已!
捧读家书的知青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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