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56):烽火珍宝岛

不足一平方公里的珍宝岛
50年前的今天,正是珍宝岛战斗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日子,回望当年,感慨系之。
那年(1969年)的元宵节是在3月3日,天气特别寒冷,我们这些哈尔滨知青大多都在探亲假中。
但是,就在这天我们得知了“苏联修正主义”的军队在3月2日武装入侵位于黑龙江省乌苏里江主航道中心线我国一侧珍宝岛,我边防部队奋起反击,由此拉开了一场将近一个月的自卫反击战。
元宵节这天,哈尔滨市十五万军民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声讨苏修大会,我和十八中的部分师生一起参加了这个抗议集会。会场里红旗招展,不断响着“强烈抗议苏修侵犯我国领土珍宝岛!”“强烈抗议苏修武装挑衅!”“坚决要求苏修赔偿一切损失!”的口号声。
工农兵学的代表分别在台上怒斥苏修暴徒的战争罪行,警告苏修叛徒集团:中国的领土绝不允许任何人侵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们一定会给予侵略者迎头痛击,绝不留情。
我边防军在珍宝岛抗议苏军入侵
在那天的大会上,我们得知3月2日上午9点17分,苏联边防当局出动大批全副武装的军人、装甲车和其他军用车辆,公然侵入无可争议的中国领土珍宝岛地区。
我们那时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青人,大多数都是生产建设兵团的新战士,血气方刚,群情激昂,都想到前线去痛击侵略者,所以没等假期结束,开完大会的当天,我们就各自回家告别父母,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背起行李,纷纷返回了自己所在的连队。
我所在的赵光是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七团,与和苏联接壤的黑河地区相距不是很远,十八中有不少同学就分散在黑河边陲各个连队中,有的连队和苏联挨得很近,和平时期甚至可以相互大声打招呼。
我们一回到连队,就写了申请书,要求去珍宝岛前线打“老毛子”,有的连队不少男女知青还咬破手指按上手印,表示了“打不尽豺狼,绝不下战场”壮怀激烈的决心。
当时气氛很紧张,在北边的边境方向,夜空里经常会出现信号弹的光亮。我所在的二营一连也发下来了十多支真枪,团部和营部还组建了以知青为主体的“警通连”,每天站岗巡逻,演练刺杀、打靶和扔手榴弹,特别是加强了对阶级敌人(地富反坏右分子)的看管。
白天军事训练大家都非常认真,比起在冰冻的粪堆周围做“颗粒肥”还是比较轻松的。但是到了晚上有时会突然进行军事演练,可真是紧张极了。
记得我们连对知青的第一次半夜演练,是在3月中旬,当时在珍宝岛战场上,我军缴获了一辆苏军的坦克,为了抢回这辆坦克,苏军发起了前所未有的攻击,我们一师的黑河前线也陡然气氛紧张起来。
就是在这个背景下,一天夜里大概后半夜一两点钟的时候,突然紧急集合号吹响了起来,我们在朦胧之中被连长叫醒,说是有敌情,大家快起来。
于是一阵慌乱,刚要开灯,连长大声训斥道:“不准开灯!不准讲话!”大家极为紧张,黑灯瞎火地钻出了被窝,东抓一条棉裤,西抓一件棉袄,就都匆匆蹦出奔出门外,在雪地上列队报到。
连长带着我们知青围着村子跑了两三圈,又回到知青宿舍门前,整个队伍已经七零八落了,特别是女知青的队伍完全散架了。等队伍全部集中完毕,天已经微微发亮了,连长宣布,这是一次紧急演练。
这时大家互相一看,都笑得前仰后合了。但见有的衣服扣子扣错了,有的裤子穿反了,有的甚至用手提着裤子,因为没来得及系皮带……
后来又多次进行了类似的演练,大家有了第一次的教训,睡觉前都会把自己的衣裤等必需的物品放在身边,军用水壶也灌满了热水,整齐地挂在墙上。
按着连长的指示,我们专门派人到营部小卖店里买了好几个手电筒,放在知青宿舍的脸盆架上。我们排还搞到了一个“马灯”,一旦夜里有事,这些都可以派上用场。
当年就是这样的马灯(作者摄于1986年)
有的女知青为了能够节省时间,就把长辫子剪掉,留成了齐耳短发,不但穿戴整齐,而且还能在要求的时间里快速打完背包,演练时动作也逐渐地熟练有序起来。
我们虽然地处小兴安岭的余脉中,离城市很远很远,但是了解的信息可以说和北京几乎同步。因为各个连队都有广播喇叭,每天的新闻联播一点都落不下,而且《人民日报》、《红旗》杂志等报刊和信件会由营部的邮递员(也都是知青)风雨无阻地送到连队来。
每个连队在连部里都有一个报刊架,一般都是由连队文书整理和管理。我最喜欢看的是《参考消息》,这份报纸是我们了解国外政治军事形势的重要来源。那时,毛主席让我们“要关心国家大事”,所以对《参考消息》特别情有独钟。
我们不但阅读,而且还经常在字里行间分析动态,预测国内外重大事件的发生和演变。比如我们最早知道林彪叛逃的消息,就是在《参考消息》中分析出来的,此事详见我的《知青岁月(13):我们猜测国家“出大事了” 》文章。
现在翻开我当时的笔记本,还有着抄录《参考消息》上关于珍宝岛战斗的内容:
在一段醒目的毛主席语录“‘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这是中国人形容某些蠢人的行为的一句俗话。各国反动派也就是这样的一批蠢人”之后,便是题为《西方通讯社报道:北京人民示威 强烈抗议苏修武装挑衅》的内容:
合众国际社东京三日电:共产党中国的红卫兵和工人今天在北京举行示威游行,抗议所谓苏联昨天袭击中国边防军的事件。中国示威者举着标语牌聚集在苏联驻北京大使馆的周围。示威者踏着自从昨夜以来一直在下着的深达十厘米以上的积雪举行游行,走向苏联驻中国首都的大使馆去。一个标语牌写道:“我们强烈抗议苏联的挑衅”。? ?
当时我在连队担任一排排长,每天都要组织“天天读”,那些日子的天天读,除了《人民日报》的社论《打倒新沙皇!》外,就是我给大家读《参考消息》上关于珍宝岛方面的信息,最后也都会在响亮的“打倒苏修社会帝国主义!誓死保卫祖国神圣领土!”的口号声中结束。
就像我们兵团知青纷纷要求上前线的情况下,苏联方面也几乎有着同样的举动,这也是我们从《参考消息》中获悉的,有一篇法新社当时发自莫斯科的电讯很短,但很能说明苏联当时“知青”的情况,法新社记者是这样报道的:
在三月二日乌苏里江事件发生以后,苏联正在它靠近中国边界的远东领土加强它的军事力量,许多“青年志愿队”正在离开莫斯科、列宁格勒和其他地方到远东去从事“建设工作”。从基洛夫出发的第一批“青年志愿队”已到达阿穆尔河的共青城。
阿穆尔河就是黑龙江,法新社记者在这里所说的“建设工作”,显然和我们中国知青的“屯垦戍边”是类似的。两国当时除了军队在战场上的较量外,苏联的“青年志愿队”和我们的“兵团战士”(实际上都是知识青年)也都纷纷奔赴而来。
我们后来得知,兵团三师知青组成的队伍,确实直接参与了珍宝岛战斗——
根据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司令部的命令,在毗邻珍宝岛区域的三师抽调部分男知青组建了“担架营”,直接参加了珍宝岛战斗,担架营的任务非常明确:”往上送弹药,往下抬伤员“。
三师马上在部分营团中,抽调了政治思想好,身体素质强的200多知青,他们从各自的连队在严寒中长途跋涉,集中在了小青山的三师21团团部(即八五三农场场部)。大家互相还都没有熟悉,便坐上军车出发了,每车12个知青编为了一个班。
担架营到了乌苏里江江岸才停住了脚步,可以看到珍宝岛上硝烟弥漫。珍宝岛整个面积只有0.74平方公里,虽然连一平方公里都不到,但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
大家遥望被皑皑大雪覆盖着的小岛,连饭都没吃,就接受了紧急任务——在密林里搭建一个简易的野战医院,要求三个小时内必须完成。
担架营的包营长亲自指挥大家伐木、清枝、挖坑、埋桩,知青们硬是在天黑时分,饿着肚子把覆盖着军用帐篷的野战医院搭建成功了。
珍宝岛战地指挥员沈阳军区副司令员肖全夫闻讯后,特地前来视察和慰问,当场对知青战士们给予了表扬和鼓励。
当天夜里,从珍宝岛撤下来的伤员便陆续送到了这里来了,担架营的知青们不但往来接应伤员,而且很多人还当场给伤员们献了血。
3月15日清晨,担架营一连的知青奉命在冰封的乌苏里江江面上潜伏地进入了珍宝岛前沿阵地。除了担架和棉衣棉裤棉帽子棉手套外,人人口袋里还揣着一本《毛主席语录》,挎包里带着的东西有绷带、棉花、绳索以及几个馒头、一小瓶散装白酒(老白干)。
就在这一天,苏军先进的T62型坦克被我军埋在冰面上的地雷炸断了履带,成了我方的战利品。
兵团知青们在缴获的T62型坦克上合影
苏军一看坦克被毁,马上集结数百名士兵在好几辆坦克的掩护下,一边开炮一边冲了上来。在激烈的战斗中,我方指挥员冷鹏飞营长被高射机枪射中,浑身是血,倒在了雪窝中。
担架营的一连知青们见状之后,奋不顾身,冒着枪林弹雨硬是把冷营长抢救下来,迅速地送到了野战医院。为此,担架营的北京知青杨一平等荣立了二等功。
担架营的北京知青杨一平
第三天夜幕降临,担架营的二连知青也上了珍宝岛,他们拿着大钢锯,摸黑在密林里伐木,把伐倒的柞树再锯成两三段,两个人扛一段,送到壕沟里。
有时为了不被敌人发现,大家干脆爬冰卧雪,爬在雪地里,硬是一寸寸地往前挪动,把这些圆木拽拉到前沿阵地上,用来加固掩体。? ?
战斗基本上在3月24日结束了,苏联军队完全被驱除出去,我军取得了根本性的胜利。
但是那辆缴获的坦克,直到4月27日,才由秘密派来的海军潜水艇员在夜间打捞出来。先是拖到抚顺人民解放军6409工厂(原为人民解放军6409国有坦克大修厂)进行进一步修复,最后在月初才被拉到北京,在北京军事博物馆的广场上公开展出,成了苏联入侵我国领土的铁证和罪证。
经过这场由我们知青参加的珍宝岛战斗之后,苏军再也未能踏上这个小岛一步。
但是珍宝岛最终归属问题,直到28年后的1997年,此时苏联已经不复存在,中俄两国开始东段边界划界谈判,一致同意按照乌苏里江主航道划分,由此珍宝岛才从法律上完全归属了中国。
当年保卫珍宝岛的宣传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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