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里的夏日野花和自然观察

植物·旅行·文艺
天冬大叔、万能小飞和少女栗子的野风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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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注定是个乱七八糟的年份，原本以为可以慢慢回归正常，结果现在连京郊游也成了限量品。很多京郊的景区停业，山沟和道路封了，出京入京也各有各的麻烦。于是想看野花的话，只好在京郊有限的一些还可以去的地方，转悠转悠。
　
龙门涧我上一次造访，还是十几年前。这一回，夏日里想带着小朋友去山谷，有水，凉快，平路，不累。以前大概会选择碓臼峪吧，但今年碓臼峪关了门，只好跑到大老远的龙门涧去了。龙门涧的好处是有少许特殊的植物，坏处是真的太远了。开车单程将近三个小时，这么一来，要在山沟里多玩一阵子，才不会觉得太亏。
　
　
其实还没抵达龙门涧的时候，我们就感受到了山林里的畅快。路上看到一只翠鸟模样的家伙落在电线上，但是它是橙黄色的，嘴长而粗，身体也不小。在我印象里，北京没有橙黄色的翠鸟啊！停车去看，人家已经飞走了。后来请教了张瑜师兄，他说，可能是白胸翡翠（也不排除赤翡翠的可能性），反正无图无真相了。不过就这么停车下车的一会儿工夫，我们就见了红尾水鸲，见了另一个不认识某山雀，见了快步溜达的虎甲，见了其他一些昆虫。
　
哎呀山里真是好，我想起曾经在小龙门实习的日子。真想回到当年（后来想了想，还是别回到当年了）！于是，对于龙门涧的行程，我怀抱了很多期待。
　
路边青 Geum aleppicum
牛蒡 Arctium lappa
丝毛飞廉 Carduus crispus
无梗接骨木 Sambucus sieboldiana
　
进入景区并不麻烦，扫健康宝，量体温，登记，买票进门。量体温的时候，门口的大姐还给我量了好几下子，说，你这体温怎么这么低啊？我问多少，大姐说，32度！我说，那不能啊，我要这么凉我不是要嗝儿屁着凉了吗？大姐说，谁说不是呢！再一量，36度1，齐活。
　
入口不远处就有各种常见植物。别人家小孩子都一路跑进去，只有我们蹲在这一点一点慢慢看。路边青，又叫水杨梅，果实带钩刺，小栗子同学说，觉得它的花和蛇莓有点像。旁边是牛蒡，还没开的花（其实是花序）和路边青也挺像。牛蒡的叶子硕大，特别大，植株也高。小栗子同学说，这是不是我们见过的最大的叶子了啊！其实不是，我们在欧洲的植物园看的蚁塔的叶子比牛蒡大，但是牛蒡作为野生植物，让人印象更深刻。
栗子和牛蒡
栗子画的牛蒡
　
顺便说，当初我们实习的时候，因为是听老师说植物名的，有人就听岔了音，一直以为牛蒡是“牛霸”，觉得它那么大，肯定能称王称霸。想想似乎还挺有道理的。
　
白花的丝毛飞廉我以前还没见过，这么多刺，肯定是保护自己的。接骨木的果实红了，小栗子同学问，我们喝的接骨木饮料是它吗？不是，但是是它亲戚。总之常见的东西慢慢看，慢慢聊，也还是很有意思的事。（无梗接骨木是按照《北京植物志》的意见，没把它和接骨木本木归并）
　
　
往里走，开始有山谷了。龙门涧的风景其实还是不错的，虽然如今为了管理，里面只开放了4公里的路可供游览，其实我觉得也够了。多年前有一回，我们只走了一公里，走走停停，觉得累，就返回了，也玩得挺好。总之从入口开始的一公里，就集中有几处景观。
溪流也一直在路边，有些地方可以让小朋友们玩水。啊，我就可以顺便看看水生植物了。从前做了好几年湿地植物研究，看见水生的湿生的植物，我就觉得格外亲切。虽然都是常见种类，但反正遇到了，趁着小栗子同学玩水，我就拍照吧。
　
豆瓣菜 Nasturtium officinale
水金凤 Impatiens noli-tangere
小眼子菜 Potamogeton pusillus
沟酸浆 Mimulus tenellus
白花碎米荠 Cardamine leucantha
　
水金凤还没有成熟的果实，不然可以玩一玩种子机关枪。不过，反正在家玩酢浆草也是大同小异。听说豆瓣菜能吃，小朋友还是很想品尝的，不过知道这里的不能吃以后，就丧失兴趣了。
　
关于白花碎米荠，其实我有一件事没有说：十几年前来龙门涧的时候是春天，白花碎米荠刚刚发芽不久，这东西可以摘嫩叶吃的，结果我们一行人里，有人摘叶子，摘着摘着，我一看，怎么混进去一堆黄花乌头啊！所以这件事告诉我们，不要乱采野菜，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吃的到底是什么。
　
　
往前走一段，就有一处狭窄的山谷景观。挺好。我们继续边走边看边聊天，被各种前来遛娃的家长和小孩儿们超越。当然主要是我慢，只要一拍照片，我一定是最慢的。
　
其实山涧里开花的植物并不是特别多，至少相比于这个季节的草甸，山涧里并没有那么热闹。但常规植物还是有的，一路走过来，总会有些可看的种类。比如短毛独活，每次遇到，都要问一遍，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我想起从前有个同学，男生，短发，圆脸，总是自己一个人玩，那是活脱脱的短毛独活。
　
短毛独活 Heracleum moellendorffii
短毛独活 Heracleum moellendorffii
露珠草 Circaea cordata
落新妇 Astilbe chinensis
落新妇 Astilbe chinensis
小花草玉梅 Anemone rivularis var. flore-minore
费菜 Phedimus aizoon
疏毛钩叶委陵菜 Potentilla ancistrifolia var. dickinsii
　
拍短毛独活的照片的时候，过来一位大妈，说，这是拍啥呢？我瞅瞅？哟！这是拍花儿啊！我也跟着学学，我也乐意拍！其实普通民众还是会有单纯的追求美好事物的意愿的，就看怎么引导。掐花回去也是追求，拍照也是追求，就多宣传正确的方式，批评错误的方式就得了。
　
落新妇和小花草玉梅不多，偶尔见到。露珠草也不是太多，但这是个很好的实例，我让小栗子同学观察它有几个花瓣，于是就知道了，世界上确实是有“只有两片花瓣的花”，这个让她记忆深刻，果然亲眼看看最好。以及，疏毛钩叶委陵菜的中文名是按照《北京植物志》，叫习惯了，不好改口，拉丁名反正就是它。
　
景区内的“讲解牌”上写的“蟹子草”
蝎子草 Girardinia diversifolia ssp. suborbiculata
蝎子草 Girardinia diversifolia ssp. suborbiculata
宽叶荨麻 Urtica laetevirens
　
比较逗的是我在景区里头，看到一个讲解标牌，上面写着个“传说”，还介绍了一种蜇人的植物，名叫“蟹子草”。我就非常迷惑了。作为植物，蝎子草我知道，“蟹子草”还真是不了解，恕我孤陋寡闻，那就读一读标牌上怎么写的吧（贴的图压缩了，所以您看不清楚就别愣看…），一读之下，这传说感情记录了在宋朝的时候，本地曾经存在过神奇的淡水蟹的故事。
　
说实话，我不太相信如今的各种“民俗”啊“传说”啊之类的，比如吧，龙门涧还有一处景观，说是黄帝那个年代和蚩尤打仗，青蛙大军停留在山谷里。我心说，这套词儿我熟，这不是水军童子唱曲儿嘛！总之回到“蟹子草”，我立刻脑补出了一段对话：
　
“介四骂？”
　
“介个呀，介四蟹子曹！”
　
“骂蟹子啊？”
　
“仄人那个蟹子！”
　
反正京津冀一体化，天津口音和河北部分地区的口音差不多，保不齐哪个专家说，蝎子草，有点口音，就被听成了“蟹子草”。这不算什么，以前我还在某国内标本馆里看到，山毛榉科被写成了“三毛榉科”，真是异曲同工啊。
　
总之蝎子草不少，这东西蜇人虽然不如荨麻属那么疼，但也够疼的。因为蝎子草太多了，而且要小心留意，所以这个东西也给小朋友留下了深刻印象。山沟里也有宽叶荨麻，不太多。总之小心蝎子草吧，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穿着凉鞋短裤，进山沟里玩，结果走错了路，走进了全是蝎子草的山沟，穿过草丛，我是哭着一路走回来的。
栗子画的蝎子草
　
卷柏 Selaginella tamariscina
中华秋海棠 Begonia grandis ssp. sinensis
白首乌 Cynanchum bungei
一把伞南星 Arisaema erubescens
一把伞南星 Arisaema erubescens
　
山谷之中还有其他一些植物，比如卷柏和白首乌是偶见物种，一把伞南星在深入山谷后，是非常常见的种类（但入口至中途都没见到）。我给小朋友讲了卷柏是怎么“九死还魂”的，也观察了一把伞南星。我家门口有半夏，我家花园里有黄苞南星，所以小朋友对于一把伞南星所属的类群就比较清晰明确地有所认识。她说，一把伞南星的花，和半夏差不多。
　
我们也在山谷里头画画来着。小栗子同学坐在小路上，画一把伞南星。这时候路过一家子游客，一个小学中年级男生，以及父母还有某一方的老人。妈妈一见栗子在画画，就说，瞅瞅人家画的，多好啊，人家也就六七岁儿吧？瞅你，你十岁都画不了人家这样儿。男孩说，破草有什么可画的！哪的草都一样！要我画，就画山谷的地形。妈妈说，这草是不是叫猪笼草啊？男孩说，猪笼草哪都有！
行吧，我也没搭茬儿，栗子也没搭茬儿，栗子妈也没搭茬儿。旅游嘛，自己开心就好，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龙门涧景区只开放四公里的山路，说是到一个瀑布就不能再往前了，我还以为是多么雄伟的瀑布。结果一看，啊，你说它不是瀑布好像也有点冤枉它了，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头。其实往前还有路，但拉了警戒线。景区说不许走，那就别走了，重点时期，听从安排守规矩。我觉得也许再往里头去，还能见到不同的植物。
　
但这个季节来龙门涧，我自己其实是有所惦记的。倒不是说非找到什么不可，但我知道这个季节会有某个目标物种。结果，并没有多么认真仔细地找，走着走着，一看，它就在那里了，所以就拍了拍照片。
　
蒙山附地菜 Trigonotis tenera
蒙山附地菜 Trigonotis tenera
蒙山附地菜 Trigonotis tenera
蒙山附地菜 Trigonotis tenera
蒙山附地菜 Trigonotis tenera
蒙山附地菜 Trigonotis tenera
蒙山附地菜 Trigonotis tenera
　
蒙山附地菜，这是个有点莫名其妙的物种，1940年发表的新种，模式标本采自山东费县蒙山，《中国植物志》上记载的分布地是山东的蒙山和泰山。2005年的时候，我导师发表了一篇北京及河北植物新分布的论文，里面说，这个物种在北京延庆有分布。但其实吧，延庆我没见过，门头沟我见过。在2007年春天，我就在龙门涧见过它，当时还没开花。
　
龙门涧有蒙山附地菜，这件事，这个分布地点，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我所知道的就有花友去找它，网上还有人贴过攻略。不过，幸好，这东西一点也不好看，照片都不好拍，所以没有人蜂拥而去，也不至于有人乱刨。对于普通爱好者而言，大概的感觉就是：“就这个呀！别挨骂了！”　然后一晃就是十几年了。这一回好歹我是拍了它的照片，只不过，它总是长在背阴的环境里，照片拍回来了一看，白平衡就没对过。每张照片的色温都天差地别的。加上花本身小到让人嚎叫，没有光，就只能凑合拍吧。
　
我挺烦猎奇式看植物的操作。我一直说，先从自己家门口的植物看起，了解它们，再慢慢地去各地，看各种稀奇古怪的种类。当然，比较特殊的物种出现了，也没必要不搭理。鲁迅说，鱼翅如果都端上来了，那也没必要扔了不吃，就当粉丝吃完就得了，别浪费。像这一路上，路边青啊，蝎子草啊，露珠草啊，我都给小栗子同学讲了半天，蒙山附地菜我一句都没讲，她都不知道这一路上还有这么个物种。这是植物爱好者们的自我迷恋，不足以急着给外人道，你要是带着一群热情高涨的萌新去看什么蒙山附地菜，最后大概的结局也是：别挨骂了！
　
闪蓝丽大蜓
透翅绿色蟌
一群水黾在聚集用餐
费菜花朵上的一种吉丁虫
　
其实沿途我们也一直在看虫子。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一天在路上，遇到的虫子非常多。甲虫的种类最多，瓢虫看见了一些，叶甲也有，金龟也有，花萤也有。蜻蜓看见了五六种，蝉只听见叫声，直翅类有几种，蝴蝶三四种，蝽两三种，蜂啊牛虻啊大蚊啊蚂蚁啊这个那个的，都见着了。我没有刻意去记录，我自己也不太会拍虫子，缺乏耐心，控制相机也不太得法。
　
所以最后拍到的虫子们，都是傻乎乎在那里怎么折腾都不乱跑的种类。对了，蜘蛛也看见了几种，蜥蜴有两种，山沟里的鸟倒是没看见什么，还是只有红尾水鸲（望远镜几乎没用上）。
　
我就在想，所谓自然教育什么的，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大概首先得让你的教育对象，对自然里的东西感兴趣吧。不是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强加过去，而是让对方真正觉得感兴趣，这才行。有时候小朋友是没无权选择的，这时候就更应该小心翼翼，让他们确实觉得，你喜欢的东西，是真的好玩。反正我希望小栗子同学在长大以后，回想起小时候，觉得，一起去山沟里看看花，看看虫子和鸟，不是件烦人的事，是件有意思的事。真能做到这一点，我就很欣慰。
　
顺便说，开车回到门头沟县城，在百花人家吃晚饭。好吃。折腾了一天，小栗子同学的食欲也不错。虽然小百花附近停车依旧是老大难问题，但没有什么比在外面摸爬滚打之后，吃一顿舒舒服服的晚饭，回家再泡个澡，更让人开心的了。
　
龙门涧也许在几年之内不会再去了吧？因为确实有点远。但谁管得了明年后年的事呢？火烧眉毛，且顾眼下，今年夏天的龙门涧，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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