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青春语文专栏】这个披荆斩棘的少年做着“白日梦”（下）——李德元科幻创作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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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华大学附属中学 清澜山学校 王君李德元
王君老师：德元，你在语文方面的所有创作都让我喜欢，你的系列科幻，更让我惊叹。我不仅特别想把这些作品推荐给大家，更为重要的是，我希望让更多的人了解你和像你一样的孩子——你们真的是太不一样了。我写《这个披荆斩棘的少年做着“白日梦”（上）》其实完全是我自己的视角，我自己的感受，从你的那个角度来说，你认同王君老师对你的评价吗？
德元：嗨，我哪有老师您说的那么厉害啊？只是我也经常想，像我这样既不太守规矩、有点小嚣张，又功底不深、完全手无寸铁的家伙是怎么熬到八年级的？除了我有点小幸运外，或许是因为每个人其实命中注定都有一份自己的“使用说明书”，我可能是比较快地发现了属于我的这份使用说明罢了。
王君老师：如果你自己来评价一下自己，你认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少年呢？
德元：恕我直言，认清自我是一件挺难的事情，可以这样说，没有人能真正看清自己，所以我无法给自己下定义。况且每个人都在不断变化之中，谁知道几年后的我又会有何改变呢？
王君老师：你的文字很自由，很跳脱，写作的胆子很大。像《我的白日梦》这样的文章，一般的孩子，可不敢写，写了，大概也不敢交给老师。但你是既敢想，又敢写，还敢交。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呢？
德元：为什么会不敢写、不敢交呢？写文章的事我从来不怕，不是因为王君老师比较温柔，也不是因为父母可以给我撑腰，而是我想如果真有人跳出来反对、指责我的文字的话，那将是我的荣幸——因为那意味着他真关注了我的文字，哪怕是触动或触怒了他。
王君老师：德元，你写作的路子很广，什么都能写。而现在的学生，“一怕写作文，二怕文言文，三怕周树人”，像你这样不怕写作文的孩子很少。你为什么不怕写作文呢？
德元：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释放悲伤与压力的渠道吧，像有些人打游戏，有些人吃美食，有些人去运动。而我大多时候释放自己体内所有不满与烦躁的渠道就是写作文，特别是天马行空地想象一些“悲情”类小说。从《爱与末日》到《越过山峰》，从《孤岛奇事》到《永恒的诅咒》，这些都可以说是我情绪的“发泄品”。我不认为写作是什么高大上的事，一定要有什么正儿八经的正能量，写作就是一种累积，时间到了，它就会像水一样涌出来。
王君老师：《我的白日梦》是你七年级的作品，八年级开学初，你又创作了《越过山峰》，这两篇作品于你，是不是有些特别的意义呢？而且我觉得你的《越过山峰》，充满了象征的意义，你能够给大家介绍一下你的创作心路吗？
德元：白日梦我是经常喜欢做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梦境自然会不断变化。而《越过山峰》仅仅是有一次因为学习压力大，忽然顿悟出一个道理：“生活犹如一座山，你得一步步爬上去”。其实这两篇文章的创作间没有任何连接，都是我心中的感慨而已。
王君：除了《白日梦》和《越过山峰》，这两年在科幻方面，你还有些什么样的思考，做了一些什么样的尝试，有一些什么样的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你能够给大家介绍一下吗？
德元：这还真难说，别看我平时比较马虎，喜欢蒙混过关，可在写作方面，只要是没有达到我满意的作品，基本上都已经躺在电脑的废纸篓里了。哈哈，所以没什么好介绍的。对我而言，坏作品一文不值，好文章永远在下一篇。至于科幻类的作品，应该是种直觉或热爱吧，探究未来的世界、想象不一样的人生特别有趣。
王君：对于写作，你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德元：我可没有当作家的梦想，写东西真的只是我的休闲娱乐，因此，我没什么写作规划。但我知道，写作是会一直陪着我走到未来的，就像吃饭睡觉聊天一样自然而然地发生。
王君：清澜山这三年，王君老师觉得特别幸福：不仅仅是有你这样的学生，更因为还有你爸爸妈妈这样的家长朋友，他们都是我特别敬佩，特别喜欢的人。你觉得，在你的写作成长中，爸爸妈妈的角色是什么呢？你认同他们这样的角色吗？
德元：如果社会是这块巨大窗帘背后的风景，我的父母便是拉开这厚厚窗帘的人。
王君：身为中学生，对于中学生的写作，你还有什么心理话特别想告诉大家吗？
德元：我目睹了很多孩子在不断背诵优秀作文、上各种作文辅导班，学习怎样写开头结尾，硬生生地把写作文变成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我想对这些朋友说，其实写作文很容易，我可以发誓，我从来没有为作文做任何刻意的工作，唯独就是要把心当作笔来写罢了。
王君：这一期，我想把你的科幻《永恒的诅咒 》推荐给大家，你能先给大家谈一谈这篇科幻的创作故事吗？
德元：我害怕死亡，我畏惧离开，这种畏惧让我经常去思考关于永生的问题，渐渐的，这篇文章就自己“跑出来”了。
永恒的诅咒
文/清澜山学校 G8-1 李德元
序曲：死亡
死亡是人类永远的梦魇。虽然它一直是一切生命必然的规律，可千百年来，人类却一次次希望跳出这种规律。
时间来到2100年，关于“永生”的研究已进行了很多年，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们实验了无数老鼠，却全都以失败告终。
2090年，我的老婆离开了人世。当时儿子本来是打算将她冰封起来的，希望等“永生计划”实现时，她可以重新回到人世间。
但令我惊讶的是，她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
十年后，我也遗憾地患上了绝症，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默默回想着我这不算太长的人生。
儿子问我：“您要不要先将自己冰封起来，过些年后也许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复活了？”
我笑了笑说：“好的。”
随着心脏跳动频率逐渐缓慢，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周围的声音渐渐消失。难道，我真的要离开了吗？
第一章：2200年
忽然一道强光照过，我睁开双眼，眼前出现了一些很“外太空式”的抽象建筑。看来，我是真的复活了。原来死亡的感觉就如同睡着了一样，而我却被叫醒了，或许我本来正在前往天堂的路上。
抬眼看见我的孙子站在床边，他已经四十多岁了，眼里透着沧桑，鬓角中已有丝丝白发，果然是我（从我爸那儿继承过来）的基因！他身旁那位白发苍苍的七十多岁老头不用说就是我儿子啦。
“欢迎太公回来”，一位美少女微笑着说道。
哈哈，我的重孙女居然也十八岁了。
翻身下了床，我的双脚居然利索的不得了，估计来个“一字马”劈叉也不是不可能的。
回看这个世界，公元2200年，全世界的科学家齐心协力，终于研究出复活人类的方法，他们复制了人类的各种器官，将我们大脑中的记忆像优盘一样考出来，然后再轻松插回去。所以，尽管我看似是以前的我，但却早已是个全新的我。
宇宙学方面的研究也取得了惊人突破。人类早已经将银河系周边几十颗可以生活的星球据为己有，各自迁徙到喜欢的星球，就像从前的人们移民到不同国家一样。而我们原来居住的地球，现在早已是“野人”生活的蛮荒之地，这些“野人”居然还是尊重死亡，甚至将他们崇拜的神标志为死神，来讽刺那些永生的人类。
我儿子现在居住的这个星球很大，叫“乌塔塔星”，围绕着它旋转的是一个月球大小的“太阳”，人类还在稍远处还造了个人工太阳。
在机械学和自动化方面，人类已经实现了“乌托邦”——机器人会完成所有人类的工作，它们饲养家畜、制作食品、缝制衣物，按需运送并分发给人们，它们发电、修路、拓荒、建筑……人类从此不再为生活操一点儿心、费一点儿神，每日无所事事地宅在家里，一切都万事大吉了。
教育方面，孩子只要上完小学，学会语言交流与简单的数学后，他的生存就没任何问题了。但令我意外的是，人类的体育运动竟然消失了！电竞时代悄然开启。就在几周前，乌塔塔电竞冠军杯赛，尤文图斯队夺得冠军。
于是人类的状况就犹如从前的猪一样，吃喝玩乐，无所事事。很多人因此丧失了活着的信念与目标，有努力自杀的，也有返回蛮荒地球的。唉，人各有志吧。
一切正如同赫拉利在《未来简史》中预言的：“千年来，人类一直面临三大重要生存课题——饥荒、瘟疫和战争，而这些课题在新世纪都呈现消失的趋势。”“人类将在新世纪去追求那些过去千百年中被反复提及的目标——长生不死、幸福快乐和化身为神。”
第二章：新的生活
我的新生活很愉快，每天可以随心所欲地玩FIFA系列游戏，我更是买来了全息超级版的X-Box过瘾。同时，我还夜以继日地观看电影，试图补上这200年来我错过的一切。
儿子会常常回来看我，最近他去了小麦哲伦星系旅游，那天还发了个动态全息视频给我，他正在赫兹拉星上做探险行走。
孙子是个大网红，天天忙着拍全息视频直播，他开的科普频道《蛮荒年代》非常热门，帮助乌塔塔星的孩子们了解当年地球人的辛酸历史。
话说钱这个东西已经不再有用了，在乌塔塔星球，充裕的物质早已满足每个人的需要，在金钱面前真的人人平等了！“金钱”忽然变成一个很抽象的概念，所以孙子在他的节目中要费很大力气跟这个星球的孩子们解释什么是金钱！如果你想体验一下花钱的感受，那只能回去地球与蛮荒之人一起生活。
那天，我还专程去拜访了住在Q67星的老朋友边边，他同样也重生了。虽然重逢令人激动，但聊了半天也没聊出什么新鲜的东西。
日子在平淡中慢慢溜走，一切似乎都安然无恙，直到一个意外的发生。
第三章：重孙女的觉醒
重孙女在大学里研究哲学，她选择的研究方向居然是《论生命的意义》——这在乌塔塔星球上是没人愿意触碰的课题，因为人人都知道这是个无解的伪命题。
一年前她遇到一个哲学家并迅速坠入爱河，不幸的是这个哲学家后来得了绝症，却不肯做更换器官手术，最后非常决绝地选择了返回地球，打算过野人的生活，体味生命的自然消亡。
爱人离开之后，外孙女变得异常沉默，全家人都非常担心她。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除夕这天，她平静地宣布，已经买好回地球的票，打算在2210新年的第一天飞回爱人的身旁。
全家人苦苦相劝，但她的心早已决定了，执意坐着飞船永远离开了。我很理解她，或许只有在地球，在与普通人一起的生存和挣扎中，她才能真正找到爱、体会到爱。因为爱不是金钱与肉欲，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根据乌塔塔星的官方统计，在23世纪，平均一年有上亿人会因为丧失信念而决定前往地球或用其他方法了结离世。人类反复折腾着，却似乎回到了原点——因为翻来覆去，最后终结人类的不是坦克、火炮与原子弹，不是新冠病毒或者癌细胞，不是全球变暖或者陨石坠落……最后让人类终结的居然是——对一切的迷茫。
地球这时看上去是一个落后的星球，但它可能是人类最后的归依与精神寄托了。
第四章：无情的世界
转眼间又过去了五十年，我也完全熟悉了这个新世界。如今，维持我继续活着的意愿居然就是四年一届的电竞足球世界杯，我盼望着能看到中国足球队夺冠！去年电竞足球世界杯，法国人又一次征服世界，老马识途的登贝莱与格列兹曼重生后依靠两百年来的努力与练习，又一次带领团队称霸电竞足坛。唉，足球电竞也不是一个人的游戏，而是十一个人的团结。
然而，乌托邦并不是美妙的，更多的无情接踵而至：重孙女刚刚去了地球，孙子又因为没有按时更换心脏躺进了医院。现在要么选择先冻起来，等着机器人研究升级出新疗法；要么就瘫在那里，用人工智能机械辅助行走。真是祸不单行啊。
人们希望“永恒”，但这显然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世界开始于变化，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变化永远都会伴你而行。而“永恒”与“变化”是反义词，人们渴望永恒，却又不得不活在变化中。
日子越来越乏味无趣。这天，我找到边边，和他谈道：“我可能也想回去地球了，在我看来，永恒真的不一定就是美好”。
边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了。
现在，地球是宇宙中唯一一个没有“永恒”的地方，那里的人类还是成群结队分为不同国家或部落，还在为着各自的利益或生存在苦苦挣扎着、斗争着。
可也许只有在那里，加纳的抬棺舞步也才能继续跳着。
第五章：停止的时间
2300年，我与儿子还在乌塔塔星麻木地苟活着。一天，儿子突然说道：“我也想回去地球了！”
“啊？”我无言以对，顿时哑巴了。
他说：“在这里，时间其实早就停止了！这里根本不是乌托邦，这就是人类的墓地！”
他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种强烈的渴望，我却在无奈中突然感到一种安然的平和。
“我们活着没有目的！没有梦想，没有方向，没有欲望，没有区分，甚至没有痛苦！这不是人生该有的样子，这不是生命本来的意义！”他继续大喊着。
我望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人类其实早就都死光光了！现在甚至都不如动物，只能堪比石头！”他狂喊着。“人类渴望逃离日复一日的变化，却逃不出自己没有目的而苟活着的事实！”
我看着他，缓缓说道：“吃过苦瓜，才知道糖果多甜；踩过单车，才知道坐车多舒服；嚎啕大哭过，才能体会捧腹大笑的快乐。”
于是儿子也走了。
我没去发射塔站送行。他独自坐上飞船，飞往那颗蓝色的星球，那颗我们曾瞧不起的星球，那颗承载着人类最后寄托的星球。
第六章：孤独
孤独的我打开电视，又过了几十年，电竞足球世界杯上中国队终于夺冠了，可我却丝毫高兴不起来。难道，我也失去了生的渴望么？
我就那样坐着，发了个很长的呆。忽然想到我的老婆，她当年的选择或许真的对了。
这就是永恒的诅咒吧！
尾声：2100年
“爸，爸”——随着一声呼唤，我醒过来了，原来是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长到有三百年那么久！幸好现在还是2100年，我躺在病床上暗想。
儿子急切地问道：“爸，两个选择，是放弃还是冰封？”
“我选择放弃。”
儿子多少有些吃惊，“为什么？”
“儿子，人类生来恐惧死亡，但是死亡从来不是我们的敌人，它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一大部分。如果生命变成了永恒的，那它就会成为一种诅咒——你不再懂得珍惜！要知道我们之所以不舍得活着的每一天，还不是因为终有一天我们会离开。是死亡——死亡成就了人类的非凡。比起永生，死亡对我们更加重要！”
儿子尊重我的选择，默默走过来跟我拥抱了。
我闭上了眼睛，平静地听着心跳的声音，满心欢喜，去迎接死神的到来。
【德元爸爸的点评】
可能小孩子都怕死吧，所以死亡是我们家经常闲聊的一个话题。怎么引导德元同学正确的死亡观？沉重而宏大，我也没想明白，好在不用着急，还早着呢。
谁知有一天，他居然自己想明白了。他说死亡是生命中的一部分，缺了它生命就不完整了，人要是死不了，那才是真可怕。于是，就“跑出来”了这篇文章，我读完很惊喜，关于死亡这件事儿，他说的很透彻，他引导了我。
我的写作是当年语文课堂上被严格训练出来的，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应付高考，所以考完之后就没用了，后来又费了好多年的功夫去摆脱这种训练的痕迹。
所以我很羡慕德元同学，遇上清澜山学校，遇上王君老师，不露痕迹地引导，给予足够的空间，让他自由思想、随性发挥、野蛮生长。这一代孩子的想象力大到让成年人难以想象，尤其像我这种思维日趋固化的，任何所谓的“引导”都可能是破坏。
所以，作为家长，最好的方式是躲在一边，静静地欣赏。因为，舞台是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