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晓英:父母的麦穗

父母的麦穗
文/鲁晓英
麦穗黄了,麦收在布谷鸟一声清脆悦耳的叫声过后开始了。天刚蒙蒙亮,我和弟弟们就在母亲的锅碗瓢盆和父亲的磨刀霍霍中醒来,极不情愿地揉着眼睛,打着呵欠,伸着懒腰,在父亲的呵斥下吃过饭,再坐上爷爷早就套好的牛车伴着一路牛铃叮当向麦地走去。路上不断遇到赶着牛车携儿带女的庄户人家,相互问询着今年麦子的收成,那响亮质朴的声音在清新的空气清凉的气息中氤氲开去。
一声长长的拐着弯的“吁……”声过后,车停了。我们先后跳下车,父亲把牛安置在树荫下,拎起水壶站在地头一边眯着眼看那翻滚着的金灿灿的麦浪,一边扭开壶盖,向口中灌几口清茶。母亲则把那块白色的确良手绢在右手缠上几圈,打个小小的结,然后接过父亲递过来的水壶,喝几口水,再把壶盖盖好,放在地上。两人没有语言和眼神的交流,接下来的动作却出奇的一致——弯腰捡起镰刀,先后迈步走向麦场。
他们总是先挑几束高挑的还没来得及发黄发脆的麦子下手,一镰刀下去,一束整齐的顶着沉甸甸麦穗的麦秆就被反握在手中。他们把镰刀夹在腋下,左右手舞动得像朵花儿似的,花儿拧好,要子就成了。他们把花儿一般漂亮的要子放在空地上,左怀一拢右手一提,手提刀落中,一满怀低垂着沉重脑袋的麦子就被顺势放在了要子上。力量与技巧结合,麦秆和镰刀博弈,在接连不断植物与金属相碰撞发出的特有的“哗哗”声中,麦子倒下一片又一片。而我们姐弟三个总是在地头耍嘴皮子偷会儿懒,直到收拾好家务拖着年老体弱身子的爷爷一路蹒跚而来,父母忍无可忍呵斥起来,我们才慢吞吞地跟上去帮爷爷捆麦子,帮父母拧要子或者学着父母的模样挥动镰刀,可是麦芒是刺人的,镰刀是沉重的,刀刃是迟钝的,我们总要费好大的劲儿才割下一小束凌乱的麦子,东一片西一块地丢在要子上。没一会儿工夫,小手磨破了,汗水滴落在泥土里。向前望,满眼金黄的一大片,向后看,才走出地头几步路。烦了累了,坚持不下去了,我们就一个个找了耍滑的机会开启“隐身”模式——做事慢吞吞的我开始蹲下研究匆忙穿梭着的蚂蚁、爬虫和弹跳着的小蚱蜢,看得兴起,就拿着麦杆赶它们比赛,或一手钳着蚱蜢,一手拨拉着蚱蜢的大长腿逗乐;走一步晃三步最后一个到地里的大弟,急火风似的干上一阵子就赖在地上不动了,任凭父母千呼万唤也不起来;最会耍滑的是小弟,拧几个要子就跑回地头喝水,一喝就是大半个时辰,实在拖不过去了,就晃晃悠悠走过来,弯腰狠劲儿用镰刀在麦杆上勒几下,任由几根零散的麦杆飘散在要子上,然后拿镰刀把儿嬉笑着捶着腰叹着气:“我要发明一种机器,让麦子直接到场里……我要研究一种机器,说句话,麦子就进粮仓了……”
时间在推移,太阳火辣辣地照在脸上身上,麦灰牟足了劲向人身上扑,灰黑色的汗水和麦芒混合,刺得人满身满脸发痛,舔一下嘴唇,咸得发苦,腰腿肩背犹如披了沉重的盔甲和枷锁,酸困疲乏得迈不动步子,真想一屁股坐下去再也不起来了,振翅飞鸣的布谷鸟在天空掠过,聒噪着这火热的天和金黄的地。对于幼年的我们来说,麦收无疑是苦难的,却也有苦中作乐的时候。偶尔在父母的鼓励下,我们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和他们齐头并进,慢慢地,我们落后了,只能望着父母越走越远的背影灰心丧气起来,等我们开始一步一挪一步几休息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所在的那几陇麦子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被父亲或者母亲偷偷给顺手割了。那种窃喜和雀跃,是无与伦比的。倘若相邻地块有同龄小孩,那是最热闹的时候。大人说大人的,小孩聊小孩的,嘻嘻哈哈一阵阵,会有人提出割麦比赛,并定下输赢的赌注。此时,什么口渴天热疲累困乏都顾不上了,小孩子们一个个甩开了膀子埋头苦干起来,不知怎么就惊动了正在麦地里蛰伏的蛇、小鸟和兔子,大人小孩或惊叫或逃遁或追逐,惹起麦地里一片欢腾。最令我们兴奋的是太阳当空照,卖冰棍的人正好到了地头,那一刻就算是最会过日子的男人女人,也会让孩子赶趟儿去买。孩子们总想抢下这个活儿,因为买冰棍的同时,可以偷会儿懒,幸运的话还可以多吃一根老板免费送的冰棍,那冰凉,那酣畅,爽翻了。然而偷懒耍滑也好,苦中作乐也罢,时间还是要熬够的。太阳终于过了头顶,爷爷佝偻着身子向家的方向走去。时候不大,有收工的人家陆陆续续路过地头,大声招呼着,我们眼巴巴地张望着,一次次试探着央求父亲歇工回家。直到一眼望去附近没几个人影的时候,父亲终于直起腰,撩起衣襟擦擦头上的汗,吐出两个字:“回家。”这一句话无疑是那个时节最动听的语言了。一天的苦与乐,就在上下午之间周而复始,终于到了一天中最受孩子们喜欢的黄昏了,即不用再遭受太阳炎热烤炙的侵袭,也不再单调枯燥地重复那几个动作了。然而还是不能清闲,父亲拉着装满麦子的牛车到场里,我们得把捆好的麦个子竖立在场里适于晾晒,等完全干透再堆起高高的垜子。只有下一车麦子没回来之前,我们才可以和小伙伴们一起撒欢一阵子,也可以躺在被大石磙压得光洁瓷实的麦场里,望着天上闪烁的繁星,呼吸着麦子的清香;有时候累极困极了,就听着其他乡邻们此起彼伏呼应的声音悄然入睡……
倘若遇到天气阴沉的时候,那是极为不幸的,不管是否饿得前心贴肚皮,也不管是否已时值半夜,我们都得把一个个麦个子拖到麦场中央,方便父母堆垜子。眼皮打架了,双腿灌铅了,全身软瘫了,一步都不想挪动……
经过一到两周日夜劳碌,麦子终于全部堆在麦场里了,一年的收成就有了着落,但即使风调雨顺的季节,从割麦到之后的晒麦、打麦,到最后颗粒归仓,往往也需要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即耗时又耗力。最气恼的是遇到连阴雨,接连一个多月守着麦子在泥水里打滚过日子,几乎能把人的身体和意志拖垮。最糟糕的是,汗也流泪也流,这还得吃上整整一年苦涩腻味的发芽麦子。
然而即便这般劳累辛苦的一个麦季,也总会听到父母亲抱怨着缴公粮交地募款后所剩无几的艰难。母亲说:“庄稼人靠天吃饭,付出的多不一定收获就多,但不付出就一定不会有收获。只要你够勤劳,你就有可能品尝到先苦后甜的乐趣。和你们学习一个道理。”
可能是父母借麦收对我们的思想教育太根深蒂固,我们姐弟先后脱离了和庄稼为伍的“苦海”,徜徉在更加广阔世界的快乐中。曾经令我们畏惧的麦收季节,也因为有了康买因等大型机器的加入而轻松起来。在外地帮弟弟们带孩子的父母,本应静享天伦之乐,却每年都要种上几亩麦子,父亲说:“不种地算啥庄稼人?”也没有盘算过每年的收成够不够化肥农药机器和他们来回的路费。
也许,麦收对于当年的我们来说,只是一个艰难的历史符号和一个年少时也曾劳碌过的谈资。但对于父母这些与土地相依为命一辈子的农民们却添加了更多的意义——丰收的惬意,收获的希望,自信的姿态,自豪的情怀,不管他们曾经多么劳累困苦过,不管他们身在何处,他们的心一直和家乡那粒粒饱满的麦穗连在一起,只要条件许可,他们都会永不停歇地在这片流过泪流过汗的土地上收获着最美最多最好的麦穗。
或者,他们本来就是土地的一部分,是麦穗的第二土壤,却更广博更肥沃更甘甜,时时刻刻散发着昂扬、向上的生机。
【注:图片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鲁晓英,河南新野人,南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报告文学协会会员,河南省草庐创作学院签约作者,新野《汉风文学》《汉桑古韵》总编。发表文章共计百余万字,婚恋长篇小说《劣根》在湖北省文联举办的长江杯网络文学大赛中获得女生组季军。评论《伏骥千里,十年一剑》获《莫愁》杂志第二届征文三等奖。
本期责编:刘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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