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刚马克龙，埃尔多安重拾奥斯曼帝国梦

文丨宗威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和法国总统马克龙硬刚上了。在嘲讽马克龙需要“精神治疗”遭法国强烈抗议后，埃尔多安最近又公开呼吁土耳其民众抵制法货；马克龙的反击同样强硬，周日即召回了法国驻土耳其大使，还在推特上发文称“我们永远不会妥协”。
埃尔多安和马克龙硬刚的背后，是法国和土耳其长期存在的宗教及地缘矛盾，以及政治强人埃尔多安的奥斯曼帝国梦。摩擦多土法争端源于10多天前发生在法国的一起恐怖袭击案。10月16日，巴黎郊区一所初中的历史教师帕蒂，在回家路上被18岁的车臣裔极端分子当街杀害并斩首。帕蒂之死在法国社会引发震动，各大城市先后爆发了抗议极端宗教主义的示威活动，马克龙也再三强调，要严厉打击法国境内的极端伊斯兰势力。
这事本来跟土耳其没啥关系，但马克龙接下来一番表态，让埃尔多安乃至整个穆斯林世界极为愤怒。这里要先说回帕蒂遇害案。导致帕蒂被残忍杀害的根本原因在于，他在课堂上展示了一幅讽刺伊斯兰先知穆罕穆德的漫画，招致极端伊斯兰分子的报复。这幅漫画刊登在10月初的《查理周刊》上，正值该周刊编辑部2015年遇袭案开庭前后。针对公开刊登这类漫画是否合适，法国自2015年起已有过无数此讨论，但马克龙坚称这属于言论自由的表态，还是让穆斯林们认为法国不尊重伊斯兰教，也导致埃尔多安直接嘲讽马克龙需要“精神治疗”。然而事实上，埃尔多安早就对马克龙不满了。在帕蒂遇害前的本月初，马克龙发表了长达一个小时的讲话，称“伊斯兰世界危机四伏”，要严厉打击伊斯兰分离主义。他还表示法国将立法加强对清真寺经费来源的监督、停止从国外派驻伊斯兰伊玛目（教长）。且不说法国境内超过一半的伊玛目来自土耳其，光是一句“伊斯兰世界危机四伏”，就已经让自诩伊斯兰世界领袖的埃尔多安不爽了。
而在帕蒂之死引发的这轮外交冲突前，法国和土耳其在中东及其周边地区局势中，近期已爆发过多轮口水战——在南高加索地区的纳卡冲突中，土耳其派遣雇佣兵支持以穆斯林为主的阿塞拜疆，法国则在北约峰会上指责土耳其的介入导致局势恶化；
在东地中海海域，土耳其和希腊因油气勘探活动引发争端后，法国最先表态支持希腊，并威胁将号召欧盟诸国制裁土耳其；
而在更早前的叙利亚内战中，土耳其在美国宣布撤军后立马出兵，越境进入叙利亚打击库尔德武装，遭到法国等欧盟国家的强烈谴责。
入欧难在谋求加入欧盟的同时，频繁与欧盟大国发生冲突，土耳其到底图啥？至少单纯从经济方面来看，土耳其完全没必要激怒法国。土耳其是法国在穆斯林世界中最大的贸易伙伴，2009年年贸易额约140亿欧元，但也只能排在第10位；而法国是土耳其的第6大出口国，法国的雷诺、雪铁龙、标志汽车在土耳其市场占有率靠前，尤其是雷诺在土耳其布尔萨设有全球最大的发动机生产线，在当地雇佣了超过6000人。
更令人讽刺的是，土耳其人抵制的法国家乐福连锁超市，在土耳其的经营权早已卖给了本土企业。但埃尔多安还是决定叫板马克龙，或许源于他非常清楚，土耳其的入欧之门早就被关闭了。从1987年提交入欧申请，到1999年获得候选国资格，再到2005年启动入欧谈判，土耳其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他们的耐心也在一点点被耗尽。2015年欧洲难民危机原本是土耳其入欧的最佳时机。彼时双方达成协议，欧盟以土耳其接收上百万叙利亚难民作为交换条件，承诺将支付数十亿欧元用于安置难民并加快土耳其入欧进程。但这事双方最后闹得很不愉快：土耳其指责欧盟承诺的援助没到位，欧盟发现经土耳其进入欧盟的难民一点没减少。
归根结底，土耳其入欧难在于双方的认知和定位完全不同——一方面，土耳其是以穆斯林为主体的国家，而欧盟作为基督教国家群体，很难在文化、心理及价值观上真正接受土耳其。尤其是欧洲的伊斯兰极端分子频繁制造恐袭事件后，欧盟诸国对土耳其的戒心越来越重。另一方面，欧盟一直希望土耳其能在世俗化、民主化等方面向西方靠拢。但土耳其自埃尔多安执政以来，内政外交政策日益凸显宗教保守主义色彩，试图成为伊斯兰世界的领头羊，与欧盟的预期背道而驰。简单来说，双方既没有信任，又缺乏合作基础。抵制法货事件发生后，土耳其和欧盟恐怕会越走越远。法国已号召欧盟其他国家联合起来施压土耳其，欧盟委员会发言人也在一份声明中说，埃尔多安呼吁抵制法货有悖欧盟原则，将使土耳其离欧盟越来越远。大国梦把追求了几十年的入欧梦搁置一旁，或许是因为在埃尔多安看来，土耳其要成为世界强国，已不再需要依靠西方的力量。
自2003年就任总理后，埃尔多安执掌土耳其长达17年。在他的带领下，土耳其经济发展迅速，人均GDP从2000多美元一跃超过1万美元，成为名副其实的地区强国。而在中东地区一票大国中，埃及自阿拉伯之春后一蹶不振，沙特的石油金元攻势日渐衰弱，伊朗被美国制裁压得透不过气来，土耳其顺其自然成了中东乃至穆斯林世界的领袖。但政治强人埃尔多安并不满足于此。在国内，埃尔多安多次推动修改宪法，把伊斯兰主义和民族主义结合起来，试图唤醒土耳其人心中的奥斯曼帝国梦，维护他在土耳其的统治基础；外交上，埃尔多安积极推行扩张性的外交与军事政策，同时在美俄两大国间纵横捭阖，敢于叫板又适时合作，在国际舞台上刷足了存在感。中东地区之外，土耳其南下非洲的势头很猛，通过援助、建军事基地等方式不断加大对非洲的经营；同时向东出击，加强与亚洲新兴大国的合作，提升大国影响力。美国《时代》周刊这样评价埃尔多安——他表面上是个世俗派，骨子里是个伊斯兰保守派，他的梦想是恢复奥斯曼帝国的辉煌。埃尔多安的对外政策也因此被描述为“新奥斯曼主义”，他本人则被某些西方媒体称做“苏丹”。今年7月，在土耳其最高行政院撤销1934年时任总统阿塔图尔克签署的将圣索菲亚大教堂变为博物馆的政令后，埃尔多安立即颁发政令将博物馆恢复为清真寺。
这一决定在当时招致各国批评，但埃尔多安强硬的表示，土耳其做出这样的决定无非在行使主权，所有相关的批评都被视为对土耳其独立的伤害。对奥斯曼帝国崩溃至今耿耿于怀的埃尔多安，面对土耳其遭遇的经济困境和日益增长的不满情绪，试图借此把他的保守选民团结起来。而将圣索菲亚大教堂博物馆改为清真寺，某种程度上可以被看做是他的奥斯曼帝国梦彻底胜利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