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勇 | 童老师“七十华诞”趣话 || 纪念童庆炳先生诞辰八十五周年

童老师“七十华诞”趣话
赵勇
2005年12月10日上午9时至下午6时，“文化诗学暨童庆炳学术思想研讨会”在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励耘学术报告厅举行。虽然主办者为这次会议起了这么个名字，但大家都知道是要给童老师过七十岁生日。发起人之一李春青在会议一开始便公开宣布：明年是童老师的七十大寿，但中国人的传统做法是过九不过十，于是我们几个人就“密谋策划”……。密谋策划是真，但我们也早早就知道了。大概是今年春天，文艺学研究所全体人员开会，李春青提出今年要搞这么一次活动，童老师就反对。但后来终于还是同意了，我想可能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吧。
李春青教授，2016
为了这次会，会务组的人忙活了好几天，童老师在会议前一天也忙起来了。他的一位在读的女博士生饭间跟我说：昨天一大早童老师就去了办公室，端端正正坐在那儿，等着众弟子前来朝拜。此语不太恭敬，却也形象。我大笑，便想起9号下午上完课后去办公室，见童老师与一女弟子聊天。女弟子来自外省，山西人氏，便与她说了几句山西。又问童老师今天是不是很忙乱。童老师说，我不敢在家里呆，因为学生一去到家里，曾恬就紧张。曾恬者，童老师之妻也，当然也就是我们的师母。会议发言时，罗钢最后说可惜今天曾老师没来。他用“可亲可敬”描述童老师，又用“可亲可爱”定位曾老师，很准确。《手握青苹果》一书收曾恬一文，名曰《老伴儿》。她说每遇写不好论文的学生，他就会粗暴地向他们吼叫，“听到他这种‘失常’的声音会把我吓得一哆嗦。”又说：“我现在早已不指望他和我一起度过闲逸的晚年生活了。”亦很准确。“他”当然就是童老师。
我说，童老师那不叫“紧张”那是“激动”，您用词不当。他说就是“紧张”，你不知道啊……。我是不知道，但似乎又知道一点。关于曾老师的故事，童老师的学生也常会说起，印象最深的是有的女博士生考来，为了在论文写作中顺利过关，就会与曾老师套磁，及至打得火热，她们大概是想走夫人路线。但童老师真的发起火来，“吓得一哆嗦”的曾老师又岂敢进言？便觉得这些女博士们实在是可爱。
童庆炳老师与曾恬老师，1996
不到9点，报告厅里外已是熙熙攘攘。究竟来了多少人？没数。中午吃饭摆了八桌，十人一桌，还不够。应该有80多人吧。
许多人拉着童老师照相，童老师就把他的相机交给我，说照相的事就归你了。一个扑克牌大小的数码相机塞到我手里，我才想起“文艺学研究中心”的机子并未启用。问会务，没人安排照相，就让人把“中心”的大相机拿来，脖子挎一个，手里拎一个，左右开弓，轮番上阵，大半天成了典型的“娱记”。
既是“娱记”，就眼睛盯着，耳朵听着。但听到的总是“趣话”，盖因进入“娱记”角色之故也。大凡“文化诗学”之类的严肃话，正经话，便春风入驴耳，不知他们在说什么。故以下所记，均为趣话。
院里领导话毕，先是童老师的“哥们儿”发言。“哥们儿”是杜书瀛的说法，对于称呼，本人比较敏感，便竖起耳朵，居然听到如下一些叫法：老童，老兄，童庆炳先生，童庆炳同志，童先生，童老师，师父。称谓不同，便关系不同，这是许多人都明白的道理。但为什么有的学生当面叫着“童老师”，发起言来却一口一个“童先生”了呢？这让我有点听不懂。
杜书瀛老师，2015
称童老师为“师父”的是孙津。孙津说：我能坐到这儿，主要是因为我跟童老师这层师徒关系。他是我师父，我是他徒弟。我早就不搞文艺学了，上学的时候也没怎么搞。那时候师父说你写文章怎么没有论证过程，结论连结论，我说维特根斯坦就是这种风格。后来年事渐长，才知道自己毕竟不是维特根斯坦，所以我现在的论证过程巨多。我现在搞的是政治学，看到今天的“文化诗学”，就给师父提个意见，你这个“文化诗学”中缺个东西，缺的是政治学或是社会学这方面的内容。所以我就建议你增加这么个内容，你的学生要是以后想做这方面的选题，你要是带不了他，你就把他交给我，我来带，不收钱。
孙津教授，2015
跟孙津在外面抽烟，才知道他已从中国农业大学调到了北师大的政治学系。童老师多次谈起孙津是个怪才，又说他与童小溪“一拍即合”。童小溪是童老师的公子，著名的新左派人士。记得在“国图”的港台书库里看到一篇文章，说是2003年美国打伊拉克，童小溪向北京市公安局申请反美游行。几经周折，倒是终于批准了，但把他们的游行路线放到了一个公园里，游行名额只能有百十来号。小溪无奈，只好作罢。
罗钢的发言也有意思。他说：许多学生都用“敬畏”一词来形容童老师，我是有敬无畏。当年考博能考到黄老师童老师门下，也是盲打误撞。现在交个底，临考前的晚上正好看了朱光潜先生一篇谈人道主义的文章，第二天考试又正好有这么一道60分的大题，我就把朱光潜的观点照搬过来。童老师后来说我答题有思路有条理，不是我有，是朱光潜有。后来留在中文系，我最佩服的是两个人，一个是童老师，另一个是王富仁。有一段时间，童老师处境很是凶险，许多人大会小会开到最后，核心意思是如何修理童老师。童老师就说我要坚持这么一个原则，第一是说真话，第二是不说假话，第三是实在不行就不说话。这次“保先”，我就学着童老师说了句真话。当时让大家整六千字的汇报材料，大家抄来抄去，很形式主义，我就说搞这个东西干嘛？那些贪官污吏抄了六千字就能改邪归正了？结果最后做鉴定时，领导就给我写了一条：该同志还需要加强政治思想学习。你看看，跟着童老师说真话说出了麻烦，童老师害了我。
哄堂大笑。
罗钢教授，2017
陶东风发言也说了件趣事。上学期间，他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在医院的观察室里十几天无好转，医生既莫名其妙又束手无策，童老师很着急。后来博士论文出版，童老师作序，其中提到了当时的情况。童老师说：“我当时以为他要死了。”这句话让陶东风与其夫人很伤脑筋，觉得不吉利，但又不好改。后来终于还是改成了“恐有不测”。
陶东风教授，2019
众笑，童老师也开怀大笑。陶东风的例子是要论证童老师性格中有率真、天真的一面，他说我不能说这是幼稚，只能说天真。众又笑。
程正民被誉为扶持童老师事业的“绿叶”，他送给老童三顶帽子。其中一顶是写毕业论文时，老童会把一些女孩子整得“泪水涟涟”。于是便有了陶水平的趣话。
程老师说，陶水平来读博士时已是教授，就仗着自己是教授，又仗着是童老师的老学生，想混个学位了事。博士论文做王船山诗学，却做成了“资料汇编”，结果被童老师狠狠地训了若干顿。程老师说起的这件事情我并不陌生，我们1999年进校，那时陶水平刚刚毕业，童老师给我们讲得最多的就是他的故事——拿上一届学生给下一届说事，似乎已成为童老师的一个教学方法。
程正民老师，2020
既然程老师提到了陶水平的挨训，陶水平发言时就接过了这个话题。他叙述到自己的挨训时，有人插话：是不是童老师也把你搞得“泪水涟涟”了？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没哭，但吓得手脚直哆嗦。这句话说完，大家就笑成了一团。
童老师最后做总结时回应了陶水平的挨训。童老师说：你刚才说你陶水平做的论文如何有水平，当时不下那番功夫能做好吗？我当时训你，又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现在得跟你说声对不起。不过也有点原因，一是觉得你是个男孩，二是觉得你也比较皮实。其实我也是自找苦吃，你的论文我是在南京的会议上给你看出改出的。白天开会，晚上看论文到两三点。我这是何苦呢？
陶水平教授，2020
南京的会议我也去了，当时我已知道自己榜上有名，便有些春风得意。会议期间，见到陶水平，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常常坐在大厅里苶呆呆地发愣。当时不知何故，后来才知道正被童老师修理着呢。
快四点的时候，我把照相机移交给童老师的一名女弟子，急急忙忙上课去了。课间休息，正好赶上童老师的总结发言。他引用孟子的话说：人生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三乐也。我现在父母已故，头一乐享受不到了，但一辈子没做过害人的事，又能够得到天下的英才而教之，我还有两乐。
童老师，2010
我跟一个人说，童老师今天是过年，听到了许多过年的话。那个人说，比过年还高兴。后来我就想，这种会议其实也是一个“场”，许多人也许没准备说什么，或者事先已准备了僵硬的稿子，但在别人的启发诱导下，在这个“场”所制造的氛围中，就来了情绪，就即兴发挥，妙语连珠。当年的大批判如此，今天的大表扬也是如此。
当然，童老师还是很够表扬的资格的，这也是事实。
2005年12月11日夜追记
五年前的昨天，这次会议在北师大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