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梦君:只是当时已惘然

只是当时已惘然

书房外,有好几棵高大的树木,是香樟、梧桐、枇杷和无名氏。三月时,它们叶子蓊郁、枝桠怒展,大多数开满了各色的花朵,风吹过,花和枝桠随风摇曳,阳光照射着它们,生出熠熠的光芒。四月初,树的叶子开始变得灰绿,枝桠不再继续生长,花瓣开始落下一些,白的黄的粉的铺满了人行道,路过的人们踩着花朵走过。今天是五月的第二天了,树们显出颓势,叶子不再吐新,枝头铺散着零星的花朵儿,很多花已枯萎,透出了暗黑的颜色;枝桠还在迎风招展着,却不似三月的劲道,有些软绵绵了。毕竟,春天要走了,一切都结束了,我的整个身体和心灵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些曾在生命里引起躁动的欢快的东西,那蛊惑人心的无法无天的神秘欲望,已经渐渐远去了。又一次的夏季来临了,又一次的人间四月天走远了,又一次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了。
所以,就只能这么样算了吗?
近日我浓愁如酒,心情和这样的晚春时节一样。老师长辈、朋友、同学、未曾谋面的网友都来宽慰我,他们认为我是考试失利,心里难受。其实我不是。
夏天来了,它带来的似乎不仅是暑气,还有一种急切、一种逼迫,更是一种召唤。在清幽校园待久了的我,不知道能否适应得了这样的夏天?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这是五代时期冯延巳的诗句,诗本身已经写得极好,道尽人心许多秘密,叶嘉莹的解读把它推到了新的高度。她用曹丕的“高山有崖,林木有枝,忧来无方,人莫之知”来诠释,她说这种莫知其所自来的无端的“闲情”正如同山之有崖、木之有枝一样,是人与生俱来无法摆脱的。
她说这里的“惆怅”,是“内心恍如有所失落又恍如有所追求的一种迷惘的情意”,是“较之相思离别更为寂寞、更为无奈的一种情绪。”
此刻,我与冯延巳共情,更与叶嘉莹共情,如同山有崖木有枝,我们的生命有一些固有的无法数清楚来历和去向的东西,它固执而坚韧,始终如一,坚贞不渝,不愿意改变。它是我们得以活下去的理由,是我们生命的全部动力之所在,是我们一切欲望和渴慕的源泉……我说不清道不明它的样貌,只知道它在我身体里漫延、生长、扎根,弥漫着我整个的肉体和心灵,让我的血液沸腾骨骼强劲,让我一个人的小小身躯却感受到高山大海一样的波澜壮阔。
“忧来无方,人莫之知”啊,世间最深的忧伤大概就是不知道忧伤来源于何处,也没人能懂得。
短短几天,在月升月落的寂无人烟的夜晚时分、在花朵开放又复落下的山林中、在见到有人重逢有人分别的车站里,我都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寻而不得的迷惘。所到之处,每个角落每个人,每一寸土地每一种活物,都在我迷幻的眼神中时而清晰地细微可见、时而湿润到看不清面目。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然而,在暮色四起、白日将尽,一切终将结束的时刻,为什么我突然又平静了下来?有一种“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心思在心灵深处生长起来了?
因为我突然发现了有些东西在光阴中不曾变化,它依旧还在。之前我被迷障挡着,没看到它的真实面目,看到的是虚妄幻象。暮春的山林和草野,它年复一年的出现;休息够了的小黄猫,看到蝴蝶还是会勇敢地扑了上去。而我的血液,还是二十多岁的人的那般新鲜,它在期待苏醒,等待重新沸腾。一旦春天把湿润、花香和阳光从远方带来,海风把大海的呼唤从海角天涯召唤回来,一切都会幡然醒悟。我不说是非,不言好坏,只是做好准备,静静等待。
还是胡兰成说得好——
晴空万里无云,冰轮皎洁,
人间此时,一似那高山大海无有碑碣,
正多少平平淡淡的悲欢离合。
这里是天地之初,真切事转觉惝怳难说,
重耳奔狄,昭君出塞,当年亦只谦抑;
他们各尽人事,忧喜自知,
如此时人,如此时月,
却为何爱玲你啊,恁使我意气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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