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记忆:海伦仔,一位行事诡异的传奇“侠盗”

一位明明被指为贼的人物,却赢得一个公认的侠的口碑。
每个地方,都不免有一些被视为异类的痴者、癫者。这些痴者、癫者,要很多年以后,才会被略微识得其本相。识得之后,也只能是幽幽一叹,而心生苍凉。与其说是他们痴,他们癫,不如说这社会亦是造痴造癫的病障之根源者。
海伦仔,便是一位令人印象深刻,甚至难以磨灭的痴者、癫者。
至今,很多平和人都记得他的标准形象:蓝呢衣,绿军帽,胸戴红领巾,肩挎大背包,腰系旧口杯,一手扛着竹扫把,一手提着铁皮话筒(自制的),一路念“一二一”,看到人影就来句顺口溜式的口号,如“海伦是个坏家伙,打扫街道免点火”。
身材瘦小却精神抖擞,地位卑微却威风凛凛。
每天凌晨,天未破晓,海伦仔便全副武装、一本正经地出发了。不管刮风下雨,六点准时到县政府门口喊口号(闽南话):社会主义好,爱嫁共产党行正会好,吃老不免烦恼(社会主义好,要和共产党走才会好,养老不用烦恼)。住在县府附近的居民都不用买闹钟,只要听到“社会主义好”,就知道六点钟了。在县府门口发表完感想口号,接着便雄纠纠、气昂昂地奔赴一个个不洁不净的厕所,仿佛那是一座座敌人的碉堡。
他对妇女同志还是颇为礼敬。进女厕前,会在门前立个正,敬个礼,大声吼道:里面的妇女同志请注意,海伦仔马上要进去。厕所里的妇女同志们闻声花容失色,纷纷提起裤子落荒而逃。如果说,厕所是风车,海伦子就是现实版的堂吉诃德。打扫厕所成为他行侠仗义的象征。
我最早知道海伦仔,是十三岁从南胜转学到县城(小溪镇)念书时。那时还是小学六年级。来自乡下的有点怯生的我被安排在一位短发女生的身边。刚刚坐下,身边呼哨声四起,许多同学竟相朝我做鬼脸。我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后来才知道,原来同桌的女生叫巴乐。巴乐的爷爷(或是外公)可是小溪顶顶有名的海伦仔。
显然,在不晓人事的孩子心目中,海伦仔就是一个疯癫者。
前几天,从一些小溪的原住民那里,我却了解到,关于海伦仔的另一种视角,另一种说法。一位来自三角坪中东街十八间的小溪人告诉我,有一次下雨,她母亲劝海伦仔:年纪不小了,雨天就不要出来了,路滑。海伦仔只是一脸笑意地回道,习惯了。另一位叫李澄清的小溪人回忆:“729水灾(1972年9月),我当时住新桥县防疫站,晚上7点左右,我要从新桥走去市尾,当时天连续数天下着暴雨,海伦子站在桥上,湿淋淋地用铁皮话筒叫大家不要过桥,把人拦住不让过。当时我们小不更事,硬冲过去,实际上是非常危险了,洪水快漫过大桥了,又没照明。我们过来没多久,大桥就被洪水冲走了。当时还没有东大路,那一片全部是物资仓库,都被洪水淹没后倒塌,水一退东西都露出来。那几天,海伦子就拿着话筒在那走来走去,喊着公家东西不能拿。”
除了扫大街清厕所出,在灾难中挺身而出,海伦仔还摆了个修鞋的摊子,免费的。
这简直就是保尔·柯察金加雷锋的混合版。
有知情人称,海伦仔曾是民国时期平和境内有名的”贼仔头“,颇有侠盗之风,好勇尚义,类似草上飞的角色。据称,在他的辉煌时代,凡是来平和做贼的,必先去他家拜码头。
太神奇了,一位明明被指为贼的人物,却赢得一个公认的侠的口碑。
建国后,海伦仔变了,至少,在很多人的眼里,他疯了。
有一种负面的说法是,他被抓后,为保命,供出了很多同伙,出狱后怕被人寻仇,就装疯卖傻。这说法似乎有点道理。我亦听说,在文革中,红卫兵准备批斗他,他急中生智,全身像护甲一般挂满毛主席像,唯独露出一双察言观色的眼睛,同时,嘴里破喉而出的革命口号听起来比红卫兵还激情澎湃。红卫兵竟一时对这位狡猾的贼仔头无从下手,最后不了了之。
海伦仔逃过了一劫。
这个中,却又有东方朔的味道。
海伦仔是疯是定,是正是邪,已经无从知晓,但有一个事实是确凿的,那就是他在县城的知名度远远高过历任县委书记,成为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乡土名人。如果他的上半生真有什么值得被惦记的罪行,那他下半生的苦行善行已经救赎了自已。
他那些异于常人的举动,很可能只是源于他所曾经经历的恐惧体验。
撰写此篇时,我的思绪仿佛又回到琯溪之畔的少年时代,宁静的小城,幽寂的巷道,多石的溪流,单纯且青涩的学生生涯 ……那道扛着扫把,提着话筒的瘦小身影,竟也从记忆中缓缓走来,无比真切,而他的脸上始终充满笑意。
这样的小城是温暖的。
作者简介:林鸿东,1976年生,漳州平和人,鹭客社创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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