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记忆:传奇鲐背伉俪,?吴宗恩与洪少珍!

鹭客社:守望共同的尘世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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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宗恩与洪少珍旧照
这是《鹭客社》第二次登出欧阳鹭英撰写的关于洪卜仁家族的回忆性文章,上次是洪卜仁弟弟洪樵甫先生的回忆,此次则是洪卜仁姐姐洪少珍女士与姐夫吴宗恩先生,一对传奇鲐背伉俪的共同回忆。洪卜仁先生虽已于去年5月逝世,其对厦门文史的杰出贡献,是公认的,不可磨灭的!从欧阳鹭英的这两篇文章看,洪卜仁家族其它成员同样卓尔不凡,同样术有专精,同样爱国爱乡,令人深为感佩!——林鸿东
传奇鲐背伉俪
两个多月前,社科联让我认领几个采访对象,名单第一位是住在集美的吴宗恩教授,听说他故事很多,我就要了这个人。
七月份天气炎热,集美又离我家路途遥远,我先按通讯录上的电话挂过去,对方接电话时听不清,我一句话重复两三遍之后他才知道是要采访他,他说:社科联跟我有什么关系呀?同文书院又跟我什么关系呀?他说自己九十六岁了,耳朵聋了,如果我要去找聊天,他很欢迎,他家有咖啡,有茶,有饮料,有红酒、啤酒,看我想喝什么都行。我觉得这老人还有点幽默感,但是心里已经放弃采访他,因为年纪太大,耳朵又聋,万一记性不好要怎么交流?
最近天气逐渐凉快后,我又改变了初衷,再次给吴教授挂了电话,他还记得这事,约好了时间后,我准时到了他家。
他一见面就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欧阳鹭英。
他说:很巧,鹭是我儿子的名,英是我女儿的名,所以你既是我儿子又是我女儿!
我说:好呀!这样您就不会忘记我了对吧?
他戴上耳机了,所以,说话还是能够听得见。他问我:社科联让你来采访,那你认识洪卜仁吧?
我说:他是文史专家,我知道他。
他指着墙上的照片说:洪卜仁是我小舅子。
我转头看墙上的照片,那是几张放大的全家合影,果然看到几个熟悉面孔。我说:那您太太叫什么名字?
洪少珍。
天啊!怎么这么巧呢?几年前我写过洪卜仁的弟弟洪樵甫,里面就提到他的姐姐洪少珍,我怎么摸到洪少珍家里来了?真是缘分啊!我忍不住给洪樵甫挂了电话,我说我正在你姐姐家,是社科联让我来的,事先我并不知道他是你姐夫。樵甫说:哈哈!厦门真小!你好好地写他们吧!
社科联要采集的主题是关于“同文书院”的历史,那么我们话题就从这里展开。
吴宗恩教授出生于1925年,住在镇邦路8号,与住镇邦路28号的洪少珍是邻居。
那时,正遇上抗战爆发,厦门沦陷,岛内六七所中学都停办了,只有同文书院在美国教会的支持下迁到鼓浪屿安定下来。校长是美国人卜显理,同时也任鼓浪屿国际难民救济会主席,副校长是福懿慕,她来同文书院兼副校长。
从1939年春节到1941年的夏天,同文书院一共办了两年半时间,从小学部、初中部、高中部都有。1941年的夏天同文书院就停办了,这里面的原因很多,当时有很多压力。
说起同文书院,那段时间的师资非常雄厚,古文老师是萧幼山、龚昌庭、李伯端,这三位教师在厦门古文里面最有名望的。还有一个教师名叫叶寒玉,又名叶琦。他教现代文学,他本身也是画家,是杭州艺专的学生,当时绘画专业大材小用,他就改行教语文。物理老师是张堆金老师,教化学的是廖超勋老师和钱启昌老师。廖超勋就是住在鼓浪屿漳州路48号的廖家人。英语老师是吕城都(后来是厦门师范大学老师)和吕山河,吕山河是吕城都的弟弟,教学上比他哥略差一点。吕城都很厉害,尤其是英语语法方面,他能把整本英语字典都背出来,学生问他词汇,他就说:在哪一页,你去翻出来。非常准确、非常厉害。老师抗日情绪也很强烈,在当时的环境下又不敢明显表露。比如说,在课堂上,叶寒玉老师在黑板上写着“安得捷音传至”让班级的学生接对子,学生们个个情绪激扬,你对一句我对一句,课堂上气氛浓烈。几十年过后,吴教授再想起当年那几个字,每个字都饱含意义,印象非常深刻。
不过这个学校的校风不严,因为都是些富家子弟,作风比较散漫。所以当时有个顺口溜叫作:“同文出歹狗,英华出畚斗”。出畚斗的意思是好坏都收。所以一些学生从同文书院毕业出来后,因为有这个顺口溜的缘故就不愿承认自己是同文书院毕业的。吴宗恩在这所学校里一共读了两年半时间,后来在龙溪中学完成高中学业。
吴宗恩后来考上厦门大学电机系,后来又到岭南大学读研究生,院系调整后到东北工学院既现在的东北大学,没毕业就留校当助教。
我们在谈话的时候,吴宗恩的夫人洪少珍就在一旁说:
我今年95,他今年96岁。我们很小就认识了,他家的长辈跟我家长辈也很熟,他家兄弟姐妹很多,我家也很多,我有三个姐妹七个兄弟。姐妹中我是第二,老大和老三已经去世了,老三也是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来在福州师范大学教书,妹夫是留苏的。
我是1949年读军政大学第一期。日军占领厦门时,全家迁往鼓浪屿福建路,我就读毓德女中。平时我跟男孩子一样爬墙、爬树,摘花摘水果。日本投降那年,我父亲病逝,全家又搬回镇邦路28号,那是自家的店屋。我三个兄弟洪笃仁,洪卜仁,洪永宏都是地下党,当时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地下党,有人举报我家是共产党聚合点,他们都非常小心,对外不收寄书信和电话,都是让我传纸条,我就帮忙传纸条,我家四楼还有一间房间,所以他们活动都是在四楼,我就把他们的信递给隔壁,隔壁住着一个伙计,我就是从这秘密通道把纸条送出去。所以,我现在属于是半个离休干部。
后来地下党派人来通报,说毛森要来抓他们了,他们三个就跑了,毛森到家里抓人,想抓的人一个都没抓到,就把十五岁的弟弟洪樵甫抓去坐牢。洪樵甫被抓走之后,毛森手下的宪兵依然守在我家打埋伏,住了半个月才撤走。
1949年10月17日厦门解放,我11月7日去考军政大学。开学后,我是第一期学员。军政大学校址在福关(谐音),福州与福清之间的一个寺庙里,教室的条件很差,我们找一张旧报纸铺在地板上就地坐着上课,寺庙里面还放着一些空棺材,有点可怕。福清的农民每户家里都有空棺材。军政大学一共办两期,我是第一期,上了两年的时间。1952年8月我参加抗美援朝,在二十四军七十二师后勤部当粮秣会计,后勤会计只有我一个。我负责整个军的伙食费,到了月底有时会有剩余,我们就把剩余的军粮卖了,买一些杭州最好的干货来给战士改膳伙食。军队里的女兵不多,后勤部只有我一个是女的,文工团的文艺兵是女的,司令部打字员是女的,还有几个卫生兵也是女的。
我弱弱地问:行军中女兵安全吗?
她说:安全的,我们的军队纪律很严格的,有时我们在礼堂里睡觉,男女都混在一起,我睡在中间,男战士都睡在左右侧,大家都不敢乱来。到了晚上吃饭时间却很热闹,大家围坐在一起,几个年轻战士绘声绘色谈起当天前线发生的事。
她说:军队里常常行军,我曾经连续步行三十六个小时,中间停下来休息时跟战友们背靠背打盹半小时后又继续前进,行军中有时遇到下雪,没地方睡我们就在半山腰就地睡了,我们每人都有一块可以挡雨也可以当床铺的防水胶布,那是行军时的必备品。有些年龄比较小的女兵,才十几岁,受不了苦就哭了,首长就凶她们:有什么好哭的?怕苦就回家!不过,行军当晚要泡脚,我们到了老百姓那里借一个洗衣服的木盆,里面盛着热水,五六个人围着木盆把脚伸进热水里泡,而且水要漫过脚裸以上,这样泡过以后,第二天照样行军,三天下来脚就不再痛了。
吴教授说:我太太很了不起!她当时在押运军粮时,坐在那种满载着军粮的大卡车上,军粮一袋袋摞得很高,用绳子捆绑和伪装好之后,押送军粮的她就趴在军粮上面保护军粮,一路穿过敌军枪林弹雨的扫射,我问她怕不怕?她说:哪里顾得上怕?那可是一个师几万人的粮食,它们比我的命更重要。
洪少珍说:我在上甘岭被燃烧炮弹片穿过肩膀,皮肉被弹片削去一大块,差点就伤到脖子上大动脉。
我仔细看她脖子上左侧确实有一块明显的伤疤。
洪少珍接着说:那时敌人放冷枪、冷炮防不胜防,有时敌机飞得很低,投放炸弹炸得山头上到处坑坑洼洼,曾经解放军战士就是用步枪把飞机打了下来的,这不是吹牛的,是真的,因为飞机就在头顶上飞。战士用的枪全是苏联产的长枪,那种长枪笨的要死,短枪很少。由于伤口发炎我被送回国治疗,在东北盖平军人医院,由于伤口创伤面很大、很难愈合,后来是割大腿内侧的皮肤来补脖子上的伤口。我跟吴宗恩从小就认识了,一直保持通信联系,我回到东北也没有亲戚朋友,他知道我受伤后每周都从学校来看望我,基本上是周末早上从沈阳坐火车到盖平,在医院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天傍晚又坐火车回学校,从沈阳到盖平要坐五、六个小时的火车,来回就要十个多小时,没时间备课他就在火车上备课,回到学校已经夜间十一点了,宿舍门关了进不去,他就翻墙,还保证第二天准时上课。
吴教授说:她受伤回国后我就每周从沈阳到盖平医院探望她,因为是老乡加上邻居嘛,她在东北又没亲戚,我应该去陪伴她。后来她病好之后又到铁岭疗养了半年。康复之后她就退伍了,我们在1954年2月12日结婚,住在学校分配的宿舍里。
洪少珍:1954年4月份我正式转业后先在沈阳五金机械公司当会计,后来吴宗恩老师调到了广西大学后,我又跟着调到广西大学做财务工作,直到退休。他现在的退休工资每月领一万多元,我早就领一万多块了,比他还早,因为我属于512干部。
1958年吴教授由于支气管扩张很严重,无法上课,医生认为这种病不适合在北方生活。吴教授回到了厦门休养。正好那个时候毛泽东在南宁会议上提出要开放广西,吴教授休养一段时间后就到广西大学报到,在广西大学一直工作到退休,洪少珍跟丈夫一起调到广西大学当会计。
谈起洪少珍,吴教授由衷地说:我这辈子欠她太多了,对她感激不尽!四个孩子全都由她管教,大女儿出生时,我们没请保姆,女儿换下的一堆尿片她从来都不让我碰,总是在半夜等我和孩子睡了之后她才起床洗尿片,想到这些我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我在家里偶尔会下厨做菜,我做菜是按着菜谱来做,所以会比她做的好吃一些。那时我工作很忙,家里经济也困难,曾给大女儿买了一件红色灯芯绒的外套,老大穿到不能穿就留给老二穿,老二穿完再给老三穿,我有三个女儿,到了第四个孩子是男孩,就把那件红色灯芯绒外套染成蓝颜色后老四接着穿。
我问吴教授您有什么信仰吗?他立马回我:我信马列,而且信得很深,因为我是共产党员,不信马列行吗?我记得恩格斯说过:资本主义的崩溃是从家庭开始。在我退休前我信仰上总要有个归宿,于是就向学校递上入党申请,很快就批下来了,我问书记:你们不再政审吗?书记说:不必了,已经政审几十年了。以前我知道自己身份不好都不敢申请,因为每次运动来了我都当运动明星。
我这个人平常嫉恶如仇,对于一些坏人坏事,不是原则性的我都替人承担,如果是原则性的我会跟人家拍桌子、吹胡子、瞪眼睛的,大家知道我脾气不好,却很尊重我,从没跟我结仇。我最感动的是,我带过十几个研究生,已经过了三十多年了,在我九十岁生日时他们给我做生日,还到这里来看望我,这些学生中有三个学生已经当了大学校长。还有一点,我得到国家特殊贡献奖,这些年一共累计存有十几万元,我就用来奖励给亲戚中比较杰出的孩子,大约每年支出三、四万给孩子,这点我感到非常满意,我一生问心无愧。
被采访人:吴宗恩教授,96岁,1950年厦门大学电机系毕业,(原广西大学教授,1989年至1995年任厦门大学兼职教授,享受国务院突出贡献专家特殊津贴)曾培养出硕士研究生二十余人。是广西“理论物理”重点学科学带头人,广西物理学会名誉常务理事。研究领域:散射理论,少体物理,原子核与基本粒子间相互作用,曾在国内外物理方面的学术期刊发表论文40余篇,5次获省部级奖励。
洪少珍:吴宗恩的太太,95岁,抗美援朝的512干部。
欧阳鹭英写于2020年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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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欧阳鹭英,鼓浪屿人,作品集《小岛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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