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万灵 l 道熙先生二三事

四一按:作者是我父亲,内举不避亲。所写人物李道熙先生是四川知名书画家,已去世多年。民国时期,道熙先生是我爷爷的学生,还受过丰子恺先生指点。上世纪八十年代以降,道熙先生的吉羊图与榜书,曾于巴蜀尤其是嘉州一纸风行。
李道熙先生二三事
文 l 宋万灵
作者(中)与李道熙(右一),2002年。
时道熙先生82岁,作者59岁。
一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从西安回到川南小镇五通桥,在一所中学任教。1966年文革风起,五通桥中小学教师集中在青龙嘴“学习”。不久,“首都红卫兵”南下“煽风点火”,所到之处,如无毛主席语录,则一概“横扫”、“ 揪斗”。五通桥区委火急抽调教师中善书者到区委所在地,加班加点在红纸上用黄广告色书写语录;同时在区委内外的墙壁上,用碳笔勾画好语录的仿宋体,再由区委工作人员用红油漆沿线填写。领导反复强调这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时间紧”、“责任重”,大家都诚恐诚惶,惟道熙先生安之若素,每以颜体写好一幅语录,除自我欣赏外,还不忘向我们传授章法。如有笔误,则伸舌在红纸上一舔,然后用茶水漱口,将纸放置一旁,待干后补写。先生笑言,这样既不浪费纸张,又节约时间。尔后,我等皆如法炮制,效率提高,速度加快,皆大欢喜。记得那时,每日动笔之前,必先诵读“老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道熙先生年长,故诵读“老三篇”皆由我辈年轻人包揽。一日,先生忽然心血来潮,自告奋勇朗读《纪念白求恩》。读至“从前线回来的人”,先生断句为“从前/线回来的人”,如是三遍,发觉不妥,自语说,怎么不通?我们赶快说,是“从前线/回来的人”,先生顿悟,将全文读毕。试想当年,说毛文章不通,是何罪名?先生不问政治,胸无城府,以至如斯。不久,区委贴满了我们书写的语录,大小墙壁已成“红海洋”。我们一行又被派到五通桥电影院,为毛主席八次接见全国红卫兵新闻纪录片作宣传工作。钉框子,涂底色,写标语,画海报,忙得不亦乐乎。道熙先生主要负责指导,大部分时间都在电影院美工室里,悠闲自得地写字绘画。没有宣纸,就用图画纸代替。先生随心所欲,信笔由之,给我们这批年轻人上了一堂中国书画的启蒙课,对真草隶篆有了大致概念,对写意工笔也有了初步认识,特别是在字画完成之后,先生用笔描绘各种印章,更让我们兴趣盎然。那时随处可见的语录先生这些有意无意的举动,对共同劳作的文艺青年影响甚大。闲暇之时,我们也挥笔泼墨,自得其乐。而今,其中佼佼者,诸如赵家骐、徐鸣皋、杨启桓辈,已卓然成家。半个多世纪过去,一些人家中还藏有先生此类书画,视为珍宝。文革日益深入,“破四旧” 冲击城乡各处,打砸抢亦悄然发生。我们的宣传任务已近尾声,一日上午,先生正在画画,五通桥中学一女生来求先生为其父的洗染店写一个“革命招牌”,替换原来的“四旧”名号。先生顺手拿过桌上一本《红旗》杂志,铺开一张大纸,抓起斗笔,运笔如飞,一幅惟妙惟肖的毛体“红旗” 二字落于纸上。我们喝彩,先生也很高兴,说如果有酒,真可以浮一大白。过了几天,我经过四望关浮桥,上坡到江声码头,见一店铺拥挤不通,口号声不断。走近一看,一群红卫兵正在批斗一人,旁人说是洗染店老板。一红卫兵手中所持大纸,正是先生日前所书“红旗”。正迷惑不解之际,只听持纸红卫兵声色俱严责问,红旗一洗怎样?老板低头无语。红卫兵齐答,褪色!又问,红旗染过又怎样?老板仍低头不语。红卫兵齐呼,变色!一女红卫兵高声说,红旗一经洗染,不是褪色就是变色!红色江山不保,人民重受苦难!狼子野心,何其毒也!话声一落,红卫兵一拥而上,一番拳打脚踢,老板倒地,哀鸣不已。我将此事告知先生,先生莫名惊诧,喃喃自语,清风不识字,何事乱翻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半晌,对我们说,今后舞文弄墨,要格外小心。又特别告诫我,你平日口无遮拦,又好月旦人事,更要加倍注意。自此先生只绘青松红梅菊花和雄鹰,题词则为“暮色苍茫看劲松、她在丛中笑、战地黄花分外香、鹰击长空”等语,书法则一律抄写毛主席诗词,平常爱写的“知足常乐”已不见踪影。《红叶雄鹰图》道熙先生作于犍为不久五通桥两大群众组织“造反军”、“赤卫军”横空出世;“兵团”、“公社”遍地丛生。各派都找道熙先生书写袖章、战旗,先生来者不拒,有求必应。一时先生字迹随大旗飞舞,袖章书法引人注目,为五通桥众多青少年习字者提供了摹临范本。迄今道熙书体在五通桥仍有影响,文革“战旗”、“ 袖章”之功,实不可没。时有“正统革命者”讥讽先生曰,李道熙的笔没有阶级性。先生闻言笑说,都是革命群众,都在闹革命,我的笔为他们服务,阶级性鲜明得很!终于,五通桥革命委员会要成立了。我们又被抽到筹备组负责宣传工作。道熙先生承头,和几个美术老师一起绘制大型宣传画,我则被派到秘书组,去炮制大会“八股文”。很长一段时间,先生带着几名助手,或江边垂钓,或树下品茗,或路边散步,就是不见他们动手绘制图画。军代表心急如焚,多次以“不突出政治”责之,我心里也为先生担心。不意在大会开幕的前一天,先生指挥十来个工人,从电影院储藏室抬出五幅大型宣传画。其中最大的一幅“红日颂”尤其引人注目。苍劲古拙的枝干、郁郁葱葱的秋松之间,一轮红日喷薄欲出,遒劲大气的汉隶“红日颂” 三字,更为画面增色不少。观者赞不绝口,惟军代表近看远观之后,一字一顿地说,红太阳光芒万丈,怎能被枝叶遮挡?必须重画!此言一出,围观者面面相觑,助手们也不知所措。只见道熙先生拿起画笔和颜料,徐步上前,端详片刻,便纵横涂抹,几笔之后,一轮浑圆的红日出现在画中央。军代表大喜,说,这就对了,红太阳普照万物,光耀千秋。满意而去。事后,有人在道熙先生面前提及此事,先生淡淡说,这和艺术无关。二道熙先生和我一家都是犍为人。先生是我父亲的学生,又和我大哥同学。在犍为女中还教过我三哥和四姐的美术,可谓有通家之谊。1994年,我与道熙先生在涌斯江畔的“江声酒楼”共进午餐,酒酣耳热之际,先生忽然忆及少年求学之事,满怀感情说,令尊当年学养深厚,远胜今日大学教授,讲授古文,全凭记忆,信手拈来,便成佳趣。时杨天开老师在座,也是我父亲的学生,低道熙先生两级,亦颔首称是。先生说到动情处,又唱起了弘一法师“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说此曲是我父亲所教,数十年后,音犹在耳。天开老师亦浅吟低唱和之,两人都沉醉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这也是我所见道熙、天开二人相聚时,少有的和谐情景。涌斯江畔先生长我大哥两岁,师出同门,又都喜欢文史书画,虽然日后职业不同,各自东西,但情谊依旧。先生每次见我,必先问大哥近况,说哪天又聚首饮酒。大哥女婿在乐山工作,和有关部门打交道遇阻,想求先生书画以“通关”,遂请我大哥出马相助。女婿诸人先登道熙府上,约好某日先在宾馆打牌,中午宴请后即请先生挥毫。先生得知我大哥到时也在,便爽快应邀。到约定的日子,大哥忽感身体不适,无法出行,只好作罢。先生按时赴约,不见我大哥,略失落,但仍为大哥女婿挥毫。我担心先生会不会因此心生芥蒂,不意日后先生与我相见,仍一如既往询问大哥安好,没有丝毫改变。2007年1月,先生得知我大哥回归道山,神色黯然,许久才说,“昔日诸故老,何日共一樽”!未曾料到,就在此年底,先生也驾鹤而去了。三先生喜酒,但量不大。日常挥毫泼墨之时,常喜小酌助兴。观先生画作,前款常有“酒醉后写此”、“写毕独饮”、“醉写”等字样。先生曾向我讲述文革后期到内江的故事。那年至内江,忽发酒瘾,遍寻市店而不得,想起万琼(我四姐)在军分区,遂登门求酒。四姐拿出特供茅台招待,先生大醉而归。先生平生酒醉,仅此一次。每忆此事,先生皆曰,那次饮酒真过瘾。先生出身富家子,青年时家道中落,一时穷困潦倒,常替人红白喜事打杂帮忙,吃了不少苦。后考进银行成婚,再转教育界,生活才稳定起来。但子女众多,经济仍不宽裕。1985年,先生发妻唐世慧女士癌症不治,先生痛彻心扉。先生一生共有三次婚姻,他总说唐老师对他最好,最知心。先生说,我这一辈子都亏欠她。她跟着我,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时常一人躲在厨房吃残汤剩饭。唐女士走后好长一段时间,每逢年轻夫妻求书,先生必书鲁迅赠许广平诗:“十年携手共艰危,以沫相濡亦可哀。聊借画图恰倦眼,此中甘苦两心知。”只有知道先生对发妻刻骨铭心的爱和丧偶后铭心刻骨的痛,才能体会到先生书写此诗时的心情。数十年不离不弃的爱妻走了,先生独居黄桷井小院,形影相吊,倍感凄凉。1989年,先生与一张姓女士结婚。次年秋天,我同友人及其妹到先生住处拜访。进屋一片狼藉,先生满面倦容,仍在为五通桥旅游局带来的外国友人作画。方搁笔,犍为县委又来人求字。直到下午一时,先生才得安停。而新夫人自始至终在他屋习画。先生居所附近又无饭店,情急之下,只好由友人之妹下厨,熬好稀饭,煎炒软粑,就着泡菜、腐乳吃了顿午饭。不久女方与先生产生矛盾分手,先生随即迁居乐山海棠路。道熙先生旧居1993年,先生与乔女士结缡,在乐山市政府资助下,于市中区油榨街自建三层小楼,从此风调雨顺,安居乐业。四道熙先生早年习颜,以颜书为底蕴,融入汉隶魏碑的古拙,又吸取近人于右任、郭沫若诸人的笔法结体,终成体丰骨坚之风格。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始,先生为成都望江公园书写长联,为成都百货大楼题写招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峨眉山上、嘉州内外、成渝诸地、大江南北,处处可见先生法书。道熙先生书法作品九十年代,先生曾题嘉州宾馆四字,其结体险峻厚实,笔画简约利落。后因大领导入住该馆,附迎者以其字易之,惜哉。有书家认为,先生书法重结构而轻笔法,刚劲有余,含蕴不足。此言在理。先生书法,基本上不出锋,对提按、绞转等笔法亦少使用。故先生匾对以气势、结体取胜,而一写行书横幅、屏条等,则笔法单一的弊病便现。我意先生书写时,若遵郭沫若“逆入平出,回锋转向”行之,则可在已有风格之上,益增爽劲洒脱,书艺将更上层楼。我多次与道熙先生同场挥毫。1998年特大洪灾,在赈灾现场,先生写对联数十幅,暑气逼人,汗湿衣衫。先生感冒方愈,力竭不支,由我续之。午餐时,我问先生为何先写的几幅,略显板滞,不如后者?先生笑答,乒乓球比赛,先是热身,有了感觉才能进入状态,心手合一。我又问,如何才能心手合一?先生答,无他,但手熟耳。2001年在香港,亚洲电视台主持人也提出同样问题,先生亦以此六字应之。后来先生解释说,习书画先要多看,次要多练,然后悟之。这看、练、悟都要反复书作,以求纯熟,熟能生巧,由是得之。先生传艺,平实简明,从不故弄玄虚。作者书法作品,家学渊源,自成一体先生以花鸟画著称,也能山水人物。先生既吸取了齐白石的质朴大气,又师承梁又铭的设色敷彩,更重要是对丰子恺萧疏淡远,活泼憨厚风格的借鉴,最终形成“简约、淡泊、秀雅、清新”的兼工带写画风。余观先生作画,常先从小处着手,后慢慢收束,一幅既毕,不散不乱。其布局、虚实恰到好处,题款、用印趣味良多。先生题款涉及画理者不少,而以这几条最多,现录如下:中国画重在笔墨,笔不能离墨,墨不能离笔;笔离墨则无笔,墨离笔则无墨。花鸟画重在情趣。作画不难为繁,难为用减。减之力更大于繁,非以境减,当减之以笔。绝似物象者欺世盗名之画,绝不似物象者托名写景亦欺世盗名之画,惟绝似而不似物象者乃真画矣。 先生晚年画风由简约渐入飘逸,形神兼备。先生花鸟画,“吉羊”最为驰名,而“梅花暗香”、“玉兰八哥”、“峨山珍禽”、“三秦石榴”、“紫藤飞燕”、“芭蕉小鸡”、“木棉花红”、“水牛图赞”等,亦属佳构。《吉羊图》2013年,有人送我一本编者收藏、自费出版的先生书画册,内收书画150余幅,皆系先生酒酣后信手为之。有真情,不雕琢;富天趣,不做作。题材更加广泛,笔墨情趣浓郁。因系率性而为,偶有粗俗之作混杂其中,但绝大部分作品,胜过先生正式之作品,真乃无意求佳而自佳也。平心而论,先生花鸟画作,少数作品亦时见线条柔弱、块面支离、气不连贯、造型雷同之病。多年来,抄袭先生《吉羊图》等画作之风甚烈,除了其他因素,先生所绘《吉羊图》布局相似,笔墨色彩缺少变化,易于仿作,可能也是造假者趋之若鹜的原因之一。五2000年秋,五通桥书画展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行。此前,区领导开会,讨论开幕式上致辞的书画代表人选。因指定由我拟写发言文稿,故我列席会议。会上,大部分人属意道熙先生,而主要负责人却语惊四座,说杨天开老师曾任美军翻译官,届时可以双语致辞。遂敲定由天开老师致辞。9月6日开幕,在主宾代表致辞后,天开老师以五通桥书画代表身份发言,纯乐山话,并没有领导希望出彩的双语表演。开幕结束,道熙先生坚决要立即返回乐山,领导再三挽留,未能留住。2001年1月,先生电话召我到家中,取出扉页写有“万灵弟台,李道熙赠,2001年1月”的画册,又翻开序言,说,我拿你写的文稿供部长参考,部长为我画册出版拉了20多万赞助,所以署他的名,你不会介意吧!话说到这份上,我自然无语。序言本是道熙先生的学生刘栋然耗时十年收集先生资料,然后由我数易其稿,于1989年定稿。每当先生售出一幅书画,此文即打印出来,随画装在盒中发出。这篇文章后被五通桥区志办一字不差照录登在《五通桥文史资料》上,但其中有少许文字,如今应予以澄清。文中说:“1980年,道熙先生在蓉金牛宾馆作画,受到邓小平同志亲切接见,并合影留念,先生当场作画敬赠小平同志;并与小平同志之女、著名画家邓琳合作一幅花鸟”。先生的确在金牛宾馆见过邓,合影也有相片为证。但“当场作画敬赠小平同志”,则是我向壁虚构。当时被接见的15位画家,而今多已作古,但在网上还可查到在场画家邱笑秋的回忆,无一人现场作画“敬赠小平同志”。至于“与小平之女合作一幅花鸟”,更是天方夜谭。与小平同志及家人合影(前排左三为道熙先生)此外,文中还谈到沈鹏赞美先生的艺术,这也不太确切。沈鹏的确曾为先生出版的书画册题写书名,也与先生互赠书画,但并未直接称赞先生书艺。事情是这样的,某日我在先生家聊天,先生从柜中拿出4尺斗方,是沈鹏行草。先生问我,沈所写是何诗,作何解?要我回家写在纸上交给他。我一看便知,诗为杜甫《戏为六绝句》之三。后来写序言时,我便抓住这首诗的第三句“龙文虎脊皆君驭”,附会为沈鹏赞扬先生“书画才气纵横,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不少评论先生书画的人,将序言辗转传抄,以讹传讹,天长日久,真相隐没,“假作真时真亦假”了。岁月不居,30年过去了,我写下这迟到的悔恨和歉疚,算是对自己过失的弥补。记得当时,道熙先生阅毕全文,并未提出异议,只是说,文人相互间的赞颂和吹捧,是当不得真的。停了一会儿,又说,古人说“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我接口说“文人相吹,而今愈烈”。现在想来,先生也许早已参透书坛画界的种种怪象。后来每逢先生赞我“手聪”,我就答“当不得真的”。先生默然。先生作画,常有轶事,姑录几则于后,以供清赏。2001年夏,五通桥区书画赴香港展出前,为筹集经费,我们到乐山市交警支队作书绘画。时天气炎热,先生移到空调旁,然后运笔如飞,刹那间两幅4尺花鸟已成,而同行中尚有人迟迟未开笔。围观者赞不绝口之时,忽一人惊呼,这八哥的毛怎么是黄的!大家定睛一看,果真如此。原来先生晚年患白内障,又不愿做手术,一时上错颜色,成了黄八哥。正尴尬之际,先生朗声说,这是外国八哥,毛色自然不同!此言一出,众人掩口胡卢,先生又蘸墨修饰,不仅无损原作,更别添一番韵味。道熙先生画作《玉兰八哥》2002年初夏,先生托我为文。文成,送交先生,议定后,交我女儿石莲上街打印。先生一时兴起,要为石莲作“吉羊图”。遂铺纸濡墨,静心作画。不多时,三只大羊轮廓已现,先生正要勾勒小羊,忽然小保姆从楼上跑下,气急败坏地说,先生屋顶花园所养之画眉,被馋猫咬死。紧接着老保姆报告,先生爱犬贝贝亦不知去向。先生闻之,掷笔长叹:“你们只晓得喊我画、画,谁管我的鸟儿狗儿!”神色凄然,跌坐椅上,大汗淋漓,青筋突现。我等担心先生身体,纷纷上前相劝。有顷,老保姆说贝贝回来了,先生情绪逐渐平复,又挥笔作画。只是笔下无神,勉力画成的小羊,毫无生趣,浑似死羊。先生停笔端详多时,自言自语:“灵感,心灵之感也。情感对艺术作用大也哉!”又说:“境由心照,古人不我欺也!”遂揉纸弃之。先生下午另画一张,亦不如意,招呼我们在外室沙发就坐,感慨说,古人言“境由心造”,这心就是精神、心情,境则是物境,情境,意境。人常说苦难出作家,悲愤出诗人,但如果艺术家在痛苦、悲愤之际,心中块垒不能转化为高超艺术表达出来,定会流于狂野、粗俗。万灵,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先生从自己怒火中烧、一时失态画不好吉羊,联想到精神、情感对艺术创作的巨大影响,进而希望艺术家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心情,都要以艺术化的审美观引导创作,而不是只顾宣泄自己的负面情感。不知我这个理解是否符合先生本意。今存录于此,以供高明辨识。先生逝世后,评论日渐增多。除少数几篇言之有物外,都对先生夸誉有加,“大师”、“巨匠”廉价奉送。晦涩玄虚者,除摘录古代画论、书论之外,又常引西方美学、哲学理论,搅成一盆浆糊。还有博士、研究员宣称,要运用艺术人类学、地理学、心理学、社会学,再加上释道儒,全方位解读先生本人及其艺术。我读此类文章,头痛欲裂。我知道,颂扬无度,褒词如草,是当下书画评论的时风,然而我与先生的公私两谊都不容我随波逐流说违心的话。我只说先生不是圣人,也不是全人,他是一个普通人,但其人品画品却在很多人之上。先生平和,淡泊,又不乏通达,圆润,率真又老练,沉稳亦幽默,并且讲诚信、重情谊。一言蔽之,先生的艺术,先生的品性,处处都合着一句老话:“随心所欲不逾矩”。先生作画中先生也许不是大师,但先生的书画水平,尤其花鸟画的造诣,至少在当代乐山是首屈一指的。近期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李道熙》,算是官方对先生艺术地位的认可。这个系列俗称“大红袍”,此前仅齐白石、黄宾虹、徐悲鸿等50余人入选。集中,有评论家言:“倘使先生居于北京,则声誉早隆也!”先生百年诞辰将至,谨以此文纪念先生,愿先生在天之灵常乐。2020年4-7月于青果山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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