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部落(六诗六评)
黄文庆
记得著名作家李敬泽说过,文学有猛兽之厚重美,也有飞鸟之轻灵美。生活在佛坪深山的诗人们,可能因为海拔较高、地广人稀的环境因素影响,其诗歌多具轻灵之美。事实上,这也是整个陕南文学的风格特点,只是佛坪诗歌体现得更为明显。厚重和轻灵,没有孰优孰劣,不能厚此薄彼。所以,这些诗歌同样有格局、有风骨、有气度、有境界。这里选了四位佛坪本土诗人和两位热爱佛坪的北京、西安诗人的诗歌,作了评论,由此可以豹窥到佛坪诗歌的魅力——
五角硬币
索廷强
去佛光寺的路上
拾了五角硬币
投进寺里的捐款箱里
叮当,咣当两声
然后
再无声息
2020年4月3日
黄文庆点评:我喜欢读起来省净浅白、了无滞碍的诗。真人喝的是白水,浑人才往身体里灌这样那样兑了添加物的汤汤水水。高僧说的家常话,但家常话里有玄妙。索廷强的这一首诗只有短短的几句,算是一首当代小令或绝句,可它底下却藏着一个光风霁月的大千世界。对一个心善的人来说,每一天都是行走在朝圣拜佛的路上,每一个举止无不是修行,每一个心念无不是佛德的积累。“五角硬币”是他去佛光寺的路上捡的,恍惚里这就是他当时生出的一个善念,他把它投入功德箱里,难道不是礼佛者把自己的善念善行汇入无边无际的佛德里!也许有人说,那只是一个“五角硬币”,太微不足道了,岂知佛有四万八千法门,门门可入,善念是不分大小的。他投入硬币时“咣当”的响声,是他的善念的光亮和梵音,多么清晰,何其悦耳!尘世之人就是在这种光亮和梵音里由俗世迁入佛境的,一滴澄明之水也就是这样归入佛陀的沧海。另外,只有内心清净安静的人,才能听到那样清脆的微响,只有清寂通透的佛寺才能感受到那样涵淡的妙音!不信,你再读读这首诗,多像在读一个偈子或一段心经。2020.04.07
新书
龚雪
今天,路过新华书店
门口堆着牛皮纸包裹着的新书
大厅的地面上铺满了学生的课本
店员正在整理
应该是疫情渐渐消退
开学季终于回归
学校将恢复活力
孩子们也会陆续回到校园
新书也将到达他们手里
新书,新的开始
淡淡的墨香,
干净的扉页,
载着无限的可能
新书,总在变着,
无论哪本新书,
总要读好自己的书,
深入灵魂,
刻入骨髓,
你就获得了新书的力量
黄文庆点评:大家都在热热闹闹、拥拥挤挤写春天,龚雪却把目光移离了热点,发现了一个大门之外的窄门,找见了一个新的话语出口。诗人就应如此,不同流俗,别出心裁,将人的目光和注意带往陌生的境界,如此才能出新。今年疫情迟迟没有退尽,春天惶惶惑惑,学生成长的年轮里流下了一道瘢痕,会成为一代人伤痛的记忆。好在到了四月,疫病渐渐退散,学校已陆续开学,新书将拓开学生充满希望的生活界面,它所承载的智慧将被学生饥渴地吸收。第一节先写书店整理新书的情景,这是诗思的触发点和起点。第二节交待事件的背景,延伸发放新书的意义。第三节抒发特殊境遇下的特殊感情,新书是希望和生机的象征,将去激发出学生青春生命活力。第四节句句写新书进入生活的意义,事实上具有发散的暗示,新书难道不是新的时光、新的机遇、新的资源、新的条件的隐喻吗?只要全身心地拥抱它们,被病魔摧毁过的生活就会恢复生机并且进入更高更美的境界。2020.04.07
秋月
陈小芬
爱人,你用秋月看着我
看我站在秋风里
那么,我在这远古清澈的注视里
独舞好吗?
舞着只有你我能懂的
这一世的深情
黄文庆点评:读过陈小芬的这首诗,就忘不掉了。因为它的内里重叠着多层情感——第一层,秋月就是大自然的秋月。人需要人世的关照,也需要大自然的慰藉和滋养。苏轼在《前赤壁赋》里说“唯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世上的人有了痛苦,都会去大自然里漂洗和消散,并且获得慈爱。所以,大自然也是她的“爱人”,和她共度尘世。第二层,秋月就是她去世多年的祖母、母亲。陈小芬写过一些文字,悼念她的祖母和母亲,字字都浸透着泪水。面对秋月,她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想到她祖母,就像万卡想到他的爷爷,她想起了她逝去的亲人。因此,她置身在秋月的辉光里,觉得祖母、母亲就在身边,抚摸或者依偎着她,让她不能自已地思念和呼唤。第三层,秋月就是她现实世界的爱人。陈小芬是爱丈夫和孩子的人,她柔情、细腻、善感,家庭的大事、琐事里都倾注着她的爱心。秋月就是丈夫的目光,就是孩子的笑意。第四层,秋月就是她在水一方的伊人。如果我们不是一个虚伪肮脏、道貌岸然。心智不全的人,都会承认,自己的内心隐藏着一个“梦中情人”。这个人只是一种形而上的存在,对他的生活和家庭是无害的。那个人代表了他的最高理想和审美追求。在此诗中,秋月就是陈小芬的闺蜜和心仪者。她以他作为精神寄托和引领,提升自己和充实自己。罗曼罗兰说,每个人内心都有一座坟,埋着秘不示他的一个人,也许他直至生命结束,那个人还是一个秘密。此诗能把人带入一个碧海青天、旷世孤独,唯有和月光对话的澄寂境界。陈子昂式的无依无寄,唤醒了读者的真切体验,让人在独特的审美中获得某种共鸣和满足。2020.04.07
善意的谎言
陈剑萍
病人:多少天是个头啊?
医生:每天都有进步,再努力三天。
撑过来,撑过来就好了。
黄文庆点评:无论是长疼还是短疼,都要有个彼岸,没指望的煎熬会让人彻底崩溃。人是在对彼岸指日可待或步步为营的移行中前进的。孙思邈说,大医精诚。古时巫医不分。好医生不仅得有好医术,还得懂心理学,给病人以精神力量。新冠病毒感染的病人,前途是险恶叵测的,作为医生,总不能冷酷地让病人绝望,所以好医生懂得用爱心和智慧为病人精神扶正,犹如领着病人跳河中的跳石,跳一步是一步,每一步都可能赢得大的转机。此诗可以看作一个寓言,揭示了深刻的生命哲理。2020.04.07
山那边人家
刘平安
山那边住着一户人家
那人家院子很大很大
扫得也很干净
院子里卧着一条大黄狗
有几只鸡在追逐
一个白嫩嫩的女人
怀里揣着一个吃奶的孩子
站在门前
向远处眺望
我走过去
那狗却没叫一声
黄文庆点评:诗人刘平安是陕西省文联秘书长,前年去年在佛坪沙窝村任第一书记,回西安后,一个衷心的意愿就是能被授予沙窝村荣誉村民称号,足见他对佛坪感情之深。这首诗以简洁的文字描写了一个“山那边人家”,诗虽小,感情却很厚实。首先,他勾画了他心目中的桃花源景象。大山阻隔了世上的机巧和喧嚣,清清净净,安安静静,不染尘习,朴素自在。流露了诗人对恬淡自足生活的向往。其次,他几笔勾勒了“山那边人家”的生存场景,其点睛之笔是最后两句。为什么“我走过去/那狗却没叫一声”,一是诗人慈目善眼不惹狗的怒怼,二是诗人常去那样的人家,人狗之间一点都不陌生,可见和普通人家的关系是何其融洽。三是诗人虚拟了这一细节,想表达自己平和暖意的人际关系理想。如果抽掉此诗的最后两句,戏眼和诗眼就没了,其思想感情含量就会损失殆尽。再次,诗人在佛坪任职期满后回到秦岭以北的西安,却常常思念岭南的小县佛坪,所以,这首诗虽然写于来佛坪任职以前,却宿命般以“山那边人家”成为佛坪的缩影和象征,他对佛坪的一腔真情都倾注在这个点上了。诗歌现露于外的文字是有限的,只是冰山之一角,其潜在于文字背后的内容却巨大而广阔,这就是诗的魅力。2020.04.08
用大碗喂水黄文庆每当我一个人在家照看小外孙我就用大瓷碗给他喂水外孙像一只小兽边喝边响水面上荡着一圈圈波纹
黄文庆点评:我不知别的姥爷是不是这样,反正我是这样的。用大碗给孩子喂水,大气、爽快,符合大爷们的天性,而用小瓶小碗给喂水则显得矫情、憋闷。人的成长中,有两条线伴随、引领着,一条是祖母、母亲连接的母线,另一条是祖父、父亲连接的父线。母线给人以柔情、婉约、暖意的滋养,父线给人以阳刚、豪放、冷峻的淬锻。一个人的成长中,如果母线缺失,则一生生硬、脆弱、悲凉,相反,如果父线缺失,则绵软、畏缩、娘炮。所以,幼儿园不能是清一色的阿姨,学校的师资不能性别失衡,偏于男性化或偏于女性化都是错误的。此诗速写般、有趣地植入了丰厚的意蕴。2020.04.07
黄文庆,诗人,现居佛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