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个童星成名背后，有100个被毁掉的孩子

作者丨玉沟 脱落酸 记者丨陈龙
成人世界被欲望和名利所绑架，然后，他们绑架了孩子。
童模经济 父母的摇钱树
近日，一则“飞踹拍照童模”的新闻频上热搜，引发全国舆论哗然。
视频中，小女孩胆怯而小心地放下手中花篮，忽然，身旁一名成年女子走近她，抬腿猛踢小女孩臀部，小女孩受力后，向前踉跄，险些摔倒。
这位小名叫妞妞的孩子，才2岁多一点，被踢后，她愣愣地站在墙角，没有哭，也没有闹。
视频曝光后，人们知道，这是一个儿童模特拍摄现场，小女孩被踢踹，可能是因为她没有配合拍摄。
愤怒之下，网友先将矛头指向摄影师和商家，随后的澄清消息却表明，原来，打人者根本不是工作人员。
对妞妞动手的女子，是她的亲生母亲。
起初，这位母亲没有反应，也没有悔意。
直到舆论声讨四起，签约公司通知这位母亲终止合约，妞妞妈才在10日凌晨，发表了道歉声明。
4月10日白天，接受媒体采访时，她又声称，踢女儿只是一时焦虑，怕她往马路上乱跑。
当晚，网友又挖出了更多证据，在拍摄现场，这个3岁小童模被打骂已经不是第一次。
还是妞妞，视频中，妈妈大声呵斥，并举起衣架向她打过去，而妞妞只能无辜地背靠墙角，默默忍受。
妞妞不好好转圈扭屁股被打
令人心酸的是，类似妞妞这样的童模，还有很多。
浙江湖州有个织里镇，这里号称“包揽了中国90%的童装生意”，而垄断产业背后，还隐藏着一个规模庞大的童模产业链。
在这里，反季节拍摄，是孩子们的日常状态。
记者问，冬天拍摄冷吗？男孩说：不冷，习惯了。
即便是下雨天，孩子们仍然毫无遮挡地站在街头拍摄，旁边的大人和摄影师却撑着雨伞，连相机都有塑料膜保护，孩子却没有。
为什么童模孩子们的处境如此凄惨，还是一位业内人士道出其中真相，简单讲就是，他们其实正被一种残酷的潜规则支配着。
“童模圈子小，配合度不高的孩子，不出几天厂家和摄影师都会知道，订单就越来越少。”
孩子稍微偷下懒，父母就挣不到钱。
业内人士透露，“带孩子在织里拍3年，就能挣到家长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只要有经验，拍摄一件衣服赚80-180元，一天拍个200多套衣服，一天3-5万，一年下来，上百万都不是问题。
童装拍摄的暴利，是家长们趋之若鹜的根源。而在妞妞这样的童模背后，还有许多童星、小网红，已经沦为家长挣钱的工具。
童星产业里的牺牲品
在庞大的童星经济产业链中，童模处在最低层级。还有许多孩子，被父母拉入局中，是为了将他们锻造成未来的明星。
通常情况下，人们只看得到银幕上光芒四射的童星，却很少能够看到，一个成功的童星背后，是无数的被淘汰者，这些孩子成了“牺牲品”。
在浙江东阳的横店影视城，有一群怀揣童星梦的儿童，他们被称为“横漂族”，12岁的岳训宇就是其中一员。
2008年，岳训宇跟着爸爸岳冬峰一起来横店闯荡。他几乎完全放弃学业，常年在横店群演的队伍里串场，等待被剧组选中。和他一起的，还有30多个处境相同的孩子。
2016年7月17日，横店，化妆师为小演员化做特效妆容。
爸爸岳冬峰在电视上看到王宝强的成名故事，于是决心来横店闯荡。他租了房子，在这个庞大的影视基地附近落脚，但很快他就发现，他像多数混迹于此的人，一天只挣几十块钱，有时只能领到一顿盒饭。
眼看自己出名无望，岳冬峰开始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岳训宇确实比爸爸更有潜力。小孩子的戏份简单，岳训宇的性格活泼大胆，外形条件也好，小孩子还很刻苦，没戏的时候，就蹲在一边观摩成年演员，酝酿自己的演技。
2016年7月17日，横店，小演员们熟悉剧情和人物；苦背台词。
小小年纪的岳训宇渴望成为大牌明星，这样他就可以出国玩，然而，他离梦想还有很远的距离。
横店的童星里不乏大量富人，北京、上海、深圳、杭州、温州的一些家长，他们给孩子签了经纪公司，专车接送，雇佣经纪人、保姆、老师给孩子打理各种事宜。
在横店，普通的孩子只能长期演那种低级戏码，只能向同龄的大牌童星投去羡慕的目光。
岳训宇演得最多的，是那些“苦惨兮兮”的小角色：演穷人家的孩子卖草鞋、被日军抓走、穿着破烂衣服在街头卖报、在湖中游泳撩水、在山坡上放羊……
有一年，剧组导演给了岳训宇一个重要的角色，他回家对着剧本查字典，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爸爸岳冬峰曾经以为，那种一举成名的幸运终于从天而降了。
单亲妈妈熊怡也做着童星梦。
她的女儿张艺轩8岁，长得漂亮，演过几部古装剧小角色，她认为女儿有希望成名，但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
熊怡带着女儿，从吉林辽源来到北京，在通州租房，跟一家童星经纪公司签约，然后开始常年等待，上节目，拍戏，总之是，等待一切可以出名的机会。
熊怡的微信里，有十几个童星家长和经纪人群，成员的头像多是精致靓丽的儿童。熊怡时常在朋友圈发女儿照片，总会得到朋友许多称赞。每次看到别的小女孩演了大戏，熊怡都会一阵心酸，因为她觉得，自己女儿被埋没了。
张艺轩没有北京户口，只能读民办的打工子弟学校，因为长期请假，她的学习成绩从十多名掉到了末位。
熊怡也心中焦虑，每晚督促女儿背台词，辅导作业，母女都累得精疲力尽。
有一次，张艺轩洗完澡，趴在桌上就睡着了，因为第二天还有重要的戏，熊怡怕女儿出岔子，使劲将女儿打醒。张艺轩揉着眼睛，使劲抬起头，女儿没哭，熊怡自己却哭了。
“成名的概率太小了，风险也大。一旦走上这条路，很难回头，毕竟学校成绩会落下很多。但大部分家长就是看不到或者不承认这一点。很多孩子其实没有艺术潜力，但大部分家长用孩子来满足他的理想。”经纪人张晓恩说。
一位经纪人告诉《凤凰周刊》，童星群体也呈金字塔结构。“机会有限，每个孩子的条件也不同，大红大紫的童星肯定就那么几个，二三线的童星最多演配角。剩下80%到90%，都是一种’奔波打工’的状态，放弃学业和工作，很多年演不上好角，逐渐信心也就没了。”
就在岳训宇接到重要角色的第二天，导演突然通知换人，一打听才知道，有个温州商人花20万，把这个角色买给了他儿子。
岳训宇当场就委屈地哭了，还和那个孩子打了一架。这件事对岳训宇的影响很大，小小年纪便要经历残酷打击，在无望的失落与颓丧中徘徊。
中国童星市场的欲望与迷途
童星之路令家长们趋之若鹜，据媒体预计，目前正有数十万童星、童模，充当着父母的摇钱树。
而这背后，是令人咋舌的利益回报。
在童星身价排行榜上，李湘的女儿王诗龄曾常年高居榜首，她的广告代言费最高可以达到1500万元，随便上一个节目，出场费百万以上。
“限童令”出台后，明星子女很少再出镜，非明星子女的童星有了更多机会。演小芈月的刘楚恬身价最高，在张杰演唱会上走红的阿拉蕾，张籽沐，纪姿含，“小楚乔”黄杨钿甜等，都是一线当红童星。
业内人士透露，当红童星参演大阵容电影、电视剧，片酬一般在10-100万之间，即便只是一次简单的商演，最少也要四五万，当红童星的年收入也会达到数百万。
在北京，各类与童星培训、包装、宣传、演艺等相关的公司机构在一千家以上，资质却参差不齐。尽管从2005年起，就有演出经纪人资格认定考试，但业内的生态却是，只需要某个大咖经纪人说一句，“没必要考，跟着我做就是。”
于是，童星经济的形式花样百出。
一场童模大赛的入场费是800元，在全国，这场大赛筛选了10000名儿童进入童模库，后期再次筛选、培训后，每人的包装推广费用是15800元。
某童星学院发布会现场
带资童星是另一种圈钱路数，家长会被告知，孩子参演的电影有大明星担纲，很容易就被带红。带资童星的收费“几十万”，来的人“一大把”。
2016年曾有一部儿童古装剧，开拍之前即大肆鼓吹，明码标价，招募童星演员，收费从几万到几十万不等。
有些经纪公司向家长打包销售服务，承诺上《星光大道》，上央视儿童频道，以及拍电影，服务标价为55万。
商场内的童星招募点
所谓的高端晚会，总共30个节目，九成以上是集体舞，毫无艺术性，想上去表演的孩子，缴费3万。
儿童界的“国际模特大赛”，参与的全是中国人，从初赛到决赛，人均消费一万五到两万五。
地市甚至县级电视台，其中的教育、少儿、卡通、音乐频道之类，经常搞一些元旦晚会、六一晚会、少儿春晚，跟各种经纪公司合作，一台晚会里有200个演员，每人交费3000多。
许多商业公司可以买下电视台的某个时段，专门推广自己的节目和艺人。各省级卫星频道之外的地方子频道，收费性质的节目十分普遍。
童星产业背后，交织着成人世界里最赤裸的欲望。
为了让孩子配合拍出一张合格的照片，亲生妈妈不惜对孩子施加拳脚；即便还在成长发育的最关键时期，这些孩子就沦为成人一般为钱拼命的工作机器，档期排满，连轴运转，累得疲惫不堪。
在孩童时代，他们本该拥有一段轻松快乐、无忧无虑时光，然而，这些提前卷入成人欲望世界的孩子们，他们很可能会迎来这样的人生：童年过去了，我却不曾收获纯粹的快乐，并且，一辈子也不会再有。
父母被名利的光环蛊惑着，对成名的道路趋之若鹜，急于将孩子扔到闪光灯下打磨，经纪公司、制片人、广告商和娱乐平台们，更没有吝惜孩子们的身体。
他们“创新“着表演形式，让那些不谙世事、尚无羞耻意识的孩子衣着暴露，在众目睽睽下扭动身体，搔首弄姿。他们挖空心思地寻找着卖座的长相，如果找不到，他们就让孩子去整容。
机构们做着他们的大生意，父母们养着他们的摇钱树，他们都赚得盆满钵满，而懵懂的孩子们，却要过早地经历成人世界的名利浮华，丢失纯真快乐的童年，以及承受也许是一生也难以抹去的心理伤害。
在这个局促的时代，他们做不出足够多的好产品，便向浮浅与轻易的审美臣服，迎合人们最浅层的嗜好，他们批量制造“小鲜肉”，甚至将孩子也变成制造廉价欢乐的工具。
这是一个变形的时代，荒诞与现实之间，不再有可见的距离，荒诞就等于为现实，荒诞就是现实的本质。
这也是一个喧哗与浮躁的时代，成人世界被欲望和名利所绑架，然后，他们绑架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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