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汤沟镇

玻璃罩式煤油灯灯光比太阳还要明亮,照着全家人在筹划一件积极快乐的大事:明天三姐姐与院子里几位姐姐们要去汤沟镇,妈妈在认真地交待所购物件、注意事项。汤沟镇距离我们家三十华里,三姐她们三更就要起床漱洗打扮。我们那里人无论去买东西还是去卖东西,两头皆不空手,珍惜路远来回一天的功夫:不容易。一担农产品是几天前就思量准备好了。如果没有最主要要出售的,又赶上去采购一些必须品的时候,那么鸡蛋、鸡鸭鹅,干菜、咸菜以及新鲜蔬菜等等零碎的都得要整满一担。这里的一担是多少?对于她们来说三十里地,从家起肩一路小跑,中途小憩一次,在天刚亮也有点累但能顺利到达汤沟贸易市场所挑的重量。三姐姐能挑一百斤,花花姐姐八十斤,小狗子姐姐一百二十斤……小香姐姐二十斤。小香不念书了,十二、三岁与单亲妈妈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能吃苦耐劳,懂事惹人喜欢,每次姐妹们去汤沟不离她这个小屁虫。担子在肩必须得小跑着走,这是劳动人自然的习惯。上身不能晃动太大,在扁担弹性协调下,肩膀上的挑子就像空中鸟儿的翅膀,掌握好上下运动分寸,能最大程度省力前行。南方人的扁担就是北方人的独轮车轮子,劳动生活不可或缺举足轻重,能移山填海。我们家在哪里?隔壁狗子招工到城里上班后叫她“农村”。他探亲回家指着我们一帮二大小子手说:你们农村人就是不爱干净,手都不洗。把“农村”的“村”字说出来听着是往墙壁上摁烟头子的感觉。小伙伴们很清楚,他已脱离我们变成假洋鬼子了,于是一哄而上,迅速地把曾经还是我们孩儿王的他摁到在地,扒下了他的裤子,看见赤裸裸的下身已经和我们不一样了,我们蛮懂事的用农村标志性的泥巴糊上了他的胯裆。远处的汤沟镇,他们叫我们“山里人”。我们难得一回出现在汤沟街上,东张西望的,就有衣冠楚楚的大人望着我们说:山里来的,泼皮,不孬。“泼皮”,这里指身体结实顽强,不是泼皮无赖;“不孬”,就是还不错。现在还记得,记得还有赞许的目光。孬,就是不太好有点次,可是在书面上为什么一下子切换到“猱”字音上去呢?始终盘算着应读第三声的ha,“哈”字音,与字型吻合和人们口头一致。猱就是不懂事理与孬(哈)应有本质处别。我十分相信我们山里人那种小心翼翼的态度。汤沟,三十里地,我们小伙伴十分惦念可是可望不可及,偶尔地吃着穿着玩着从汤沟买回的东西,觉得太好了,新鲜感与附近几个小街上东西就是不一样。蠢蠢欲动一心想尾随大人们的买卖,要去看看她是怎样的雍容华贵、生机蓬勃,商品琳琅满目和熙熙攘攘地人头攒动。雨过天晴,日出日落,星繁月圆。那天,我们终于实现了。小香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她辍学了,她的行为在大人世界里,也常扎在我们堆里玩。在一个暑假日子里我们预谋,恳求她提前告知姐姐们哪天再去汤沟的日子,我们将暗里尾随她们去趟那里。这一天终于来了;小香学过《鸡毛信》,不知浪漫但天性活泼,手拈一根漂亮鸡毛,一本正经告诉了我们渴望的消息,并认真告知我们沿途方向和渡口渡船这些陌生的过程。三更,去汤沟的姐姐们的喧哗把整院人惹动惊醒了,我们也相互叫醒串联在一起,自然是悄悄地尾随她们几十米远的后面。月亮只有三分之一,是不是故事中说的天狗吃去了那个三分之二的粑粑了。一把手电筒光时不时在姐姐们银铃般说笑声中眨一下,眨一下又灭了好长时间。我暗中对持手电筒的姐姐心存怨气:打个手电都不会,灭时多亮时少。我们过了杨市小街过了小闸小圩,又到了一个渡船口叫吴家咀的地方,朦胧中只见她们陆续上了小木船,接着是桨划水的“哗哗”声随着一个大黑影子渐渐消失了。我们怔怔看着,呆了,想起了什么猛地跑向渡口,看见那只渡船已在回来的河中。等它靠岸我们十几个小伢子一齐上了小木船,骚动的我们把小木船晃动得船公在船头都站立不稳。我们没见过木船,没见过这么大的水面,但好奇不惧怕,因为我们在池塘里玩的水性跟课本上《小英雄雨来》所描述的不相上下。我们静静坐在船舱里眨巴眼睛望着船老板,世故的他算计着提前开口向我们讨要五分钱的过渡费,然后才肯摆渡送我们过河去。而我们蜷缩在那里就是一动也不动:没有钱。“你们是瞒着家人跑出来的吧?如果是这样我更不能私送小伢子过河,假如在这里或是过了河以后出了事故什么的那就是我的责任了。赶紧下船回去。”船老板理由充足地说。我的伙伴里有个绰号叫小丫头地说:“我姐姐在前渡过去的,回来我姐姐给你钱。”大人见多识广,更何况是搞船跑码头的,这一听不明摆是偷着跑出来的。于是他一个劲地叫我们下船,可我们坚决不下僵持在船舱。时间有点长了,又不见来过渡的客人,希望能缓解一下,又着急姐姐们走远了我们找不到路跟不上队伍。只见小丫头猛地站起来,说:“这点小水老子游过去。”他说到做到,“扑嗵”一声已经跳进水里。我们伙子里几个也站起准备效仿。这下船老板慌了神;黑麻麻的天还没亮,十几个小伢子假如溺水身亡了一个,又是在他身边发生的事故,不是泼掉油瓶赖地皮那么简单了,人命关天良心往哪搁。他开始大叫:“不要跳不要跳水――,我送你们过去,不要钱了―。”他一颗心吊到嗓子眼来了,急不待缓地对着我们喊:“快叫他上船、快叫他上船!”小丫头装着没听见,沿着船行方向打着划划,嘴里高喊:“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这次行动的头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开会”说得好好的“明天都穿上裤衩”,可等天亮了走在汤沟街上就发现有好几位伙伴赤条条光着屁股。我们在山坳里这样习惯自然了,走在汤沟的青石板上,在摩肩接踵人流如水的闹市中,一群黑不溜湫铁疙瘩小伢们在人缝里鱼贯出入,光光屁股如入无人之境。我们疯呀闹呀追逐嬉戏,招来了无数人的惊奇目光。姐姐们早已发现了我们,这是我们目的成功之后必须让她们知道的。她们的货物摆放在人家店铺门前,喜笑颜开花一样一排坐在地下的草朵、纸板上与顾客说话谈生意。小丫头姐姐忙里偷闲一把扭住他的耳朵,上发条一样又扭了一道劲,说:“来就来嘛,还瞒着我们。衣服都不穿,赤膊条条的。以为在家里哉,比做客还重要呢。吴家咀渡怎么过来的?”没穿裤衩的伙伴这才意识到了最不该的错误,亡羊补牢双手捧着亚当的宝贝权当能遮丑,佝着腰,可羞涩偏偏越发发了酵,人生第一次不好意思起来:“临走慌张忘记穿了”。一群穿裙子的花蝴蝶一样的小妹妹看着我们一帮外星一样的人在发笑,望着我们不松眼。我们不好意思,神态发窘眯着眼睛仰脸望着初升的太阳也在洋洋笑。事情的发展对于我们是开心快乐的,小丫头的耳朵被妈妈似的姐姐扭痛发红已恢复了常态,他乖乖依偎在姐姐的身边,两眼流星四射扫描着眼前的一切。姐姐们经过几句对话,一会儿一个姐姐抱来了十几件带嵌边小条纹的运动员式裤衩,每人一件;又一个姐姐用荷叶包了两份点心来了,里面是肉包子和黄橙橙的油条。我们的行为总分数是按自然发展而圆满,最终在汤沟与姐姐们见了面,时间也正在合式范围。崭新的短裤衩大而肥套在黝黑铁疙瘩的我们身上,我们开始下一步行动,一惊一乍伸头缩颈从正街看到小街,看了左边门脸又去看右边店铺。眼前什么都是新鲜好奇的。不时有光鲜的男女叫住我们询这问那的,逗我们乐他们也乐。他们把大新半旧的篮球、乒乓球用网兜装好,递给了我们,再三嘱咐:“你们共同一起玩的”。好几家居民在一起拿出许多家里孩子的旧衣服和鞋袜,认真地分配发给我们每人手上。我们像野荒之流,讲不来一句客套话,只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喜形于色。汤沟的厂办企业事业单位坐落在街后巷尾我们无心去观摩细耍,只是惊讶不已看见那用一根线索牵来的玻璃罩里没见煤油作燃料而白亮斥眼的灯光,难道这就是大人津津乐道的电灯吗?明亮、方便、干净。汤沟镇临近长江,在枞阳县黄金港口桂家坝的西北边,是老桐城县四大重镇之一。解放后老桐城分辖出新制湖东县(有说县级建制不能重名,重名的湖东后改枞阳县),在仁人志士社会贤达共同智慧下,汤沟宝地当仁不让成就了湖东县城。那西北边崇山峻岭形成的一个屏风,恰像拥抱全县几十万人民在这里以汤沟为轴心辛勤耕耘、幸福生活。从此汤沟:政治经济交通,融汇协调适中,一步不落紧跟着祖国前进地步伐。公元一九五四年,一场罕见的雨水从天而降。洪水洗涤了旧社会遗留下来的污垢残渣,但也破坏了人民财产淹没了良田道路。湖东境内的江堤在这次洪闹中没有幸免决口,美丽繁荣的汤沟镇一时进入了泽国汪洋。祸不单行,汤沟接连而来的是“背叛离弃”般地伤感,天灾水患连带了她的不幸――要迁城移址。谣言:县城不能在“汤沟”里生根发展。据说在商量讨论迁址县城会议中,留派老革命坚持不下而掀了桌子。“江山是老子打的”带着唾沫星子,星子蹦得再高不算充分理由,结局是提笔挥毫者有根有据占了上风。上报政务院,改水意的湖东县为山境的枞阳县,移城乔迁到现在的枞阳镇。后来听说,有位老革命的老爷子生了气没有跟城而去。没有去,太阳底下无新事。那次洪水退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在汤沟历史上重演,可蹊跷的是那偏安一隅的枞阳县城,洪水倒念念不忘记她,隔三岔五地去光顾,这种惦念一直成为她的一块心病苦楚。汤沟受宠若惊一幕一闪而过,士气不振情绪沮丧了没有?“水”以莫须有戴罪而过,好在岁月能洗礼又能洗涤一切。四面八方的人有事无事还要到汤沟来,这里繁华似锦,这里烟火稠密,这里的日用商品都是从上海水路流通而来,耐看耐用相对不贵,在大街小巷逛一逛看一看,饱了眼福有心仪的物品就可买下拿下。周围的庐江县、桐城县几十、百把公里内的乡亲们婚丧嫁聚等一系列大事要事需要选购物品的还是以她为中心:全。贩卖物品也是以她为市场目的地:吞吐量大。山里的应时山货汤沟街上有,圩区的水产品也都有应时的。汤沟人自己不苦了自己,另一部分山珍海味就被商贩收购后在江对面的贵池市坐上下晚或第二天一早的东方红号大轮去了上海。在上海不仅阿拉们爱不释手这新鲜美味,那外国使领馆外事机构不惜重金,抢购黄鳝、乌龟、鳖、泥鳅、时鱼刀鱼,山货的葛根粉、蕨菜,就连山萝卜红薯和红薯粉都指名点要汤沟青年贩子的,连连竖起大拇指,再三的“OK,非常的鲜美!”山里姑娘喜欢看汤沟姑娘女人,因为她们个个美丽大方,皮肤白里透红,眼睛明亮五官分明,即羡慕又害羞那高高的胸部和紧紧柔柔老母鸡要下蛋式臀部。偷偷学习买回的小衣又不敢穿,唇红眉描跃跃欲试又嘎然而止。这里的一位大姐知道了她们的心思就轻轻地告诉她们:你们体力劳动的人,身材匀称体型好看得很,稍稍打扮就很漂亮体面。她指点策划服饰款式:大配小,短搭长,上面紧来下就宽,大氅披肩甩喇叭;红配绿丑子哭,红配紫一泡屎,红配黑就是的;心有爱面显善,眼有情即动容;四肢运动有方,挺胸收腹自然,“提”着百会走,不卑不亢昂扬又妖娆。就土而不俗,微而高尚…汤沟大姐很懂道理,母亲一样又懂心理,自尊、自信加美丽悄悄给了姐姐们。父亲去世了,大家要给他开追悼会。缅怀需要一张他老人家大一些的遗像。民政部门的同志命令我三哥带着父亲的底相在清晨甩手疾步赶往汤沟。三哥长腿有活力在下晚时分把家父画像面朝胸部小心翼翼抱回了家。我扒在父亲遗像前,看见了父亲紧紧盯着我的双眼,很严肃,我的思绪一下紧张起来:爸爸,我以后不闹了,听妈妈话了。我眨巴了一下眼,又看见爸爸亲切地望着我,这下我感情沸腾起来,不由咽喉哽咽眼泪平潽,吼声也相伴而出了,口里喊着的是还活着的妈妈:“妈妈――”爸爸遗像用玻璃框保护着,遗像下方用炭笔苍劲写下:手工画像,永不褪色。汤沟××店。是啊!永不褪色,永志难忘。一天,父亲的朋友来了,母亲做了一桌菜,难得的一盆汤里黑黑的柔软的东西鲜美无比。那朋友问我母亲:紫菜从老家带过来的?母亲回答:不,孩子从汤沟买回来的。那顿饭的那盘汤我喝了个底朝天,美滋滋地想:汤沟的东西做汤真好!原来美味佳肴里含有“汤”,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母亲常把鸡或鸭或其它美食炖好后,撇开上面一层重油,备好两小碗汤,待冷却后叫我端去给耄耋之年的奶奶和姨奶奶喝。她们高兴得颤颤巍巍地说:我的心,小孙儿不孬。汤沟镇是个古镇,古到什么时候我不知道。念书念到一课: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老师讲课解读,引来了尧舜禹汤,其中“汤”也非常的伟大。那天我开了小差,心想汤沟人就是“汤”的直系亲属的可能;也许是仰慕“汤”,要遵循他的思想精隧的影子,就把“汤”号上去了也许也是。再后来又读政治经济学,读到什么是市场经济?读着读着我扑哧会心一笑:想起姐姐们曾经的买卖,那一幕幕一片片场景涌现心头,那年月那美好时光,快乐幸福日子,有姐姐们辛勤编织的,啊!自古好的行为原来都是灵犀神通一脉相承的。在这长江挨小河又套小沟汊的大地之肺上,那汤沟的上古先人就精美设计让“汤沟”情景交融出现在这里,期待子孙胸怀抱负宏图,包罗万种风情,深藏不露,生生不息与周围黎民百姓谋幸福尽尧舜谦逊而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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