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乌桕树

我家的老屋居桂家畈东边首位，房子紧挨水边，基脚离大塥不过一米左右，所以屋边的坝岸要栽树，树根能使泥土结实。并且要经常培土，以护住岸坝。每逢大旱年成，大塥见底了，父母总要请人把塥里的泥用锹往上抛，再用锹把抛上来的新泥拍结实了，这样既有利岸边的树的生长，也可增加岸坝的宽度和高度。家里人有空也一齐上阵，小孩力气小，用手提哪怕一颗土圪塔，甩到岸上也是好的。要不然大塥里水大的时候水浪冲击，岸上泥土越来越少，坝坎越洗越低窄，最后房子可能就保不住了。母亲在世时总是念叨着岸坝要培土呢，你们可不能疏忽了这件事啊！
诚然护岸培土栽树是水边人家最要紧的一件事。我家门前岸坎上栽过不少树，先后砍伐或死去不少，唯独紧挨屋拐角靠近水边的一棵乌桕树保持时间最长，风风雨雨几十年，它的老树新芽依然存在，并长得很茂盛。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了这棵乌桕树的树苗，不记得是人工栽培的还是自己长出来的，但这个不重要，只要它能长大就好，显而易见那时我们巴望树长高的迫切心情！记得当时母亲总是对我们姐弟说，我盼望这棵乌桕树跟你们一起长大，树长高了房子就有护拦的了，你们长大成人了，我和你爸也就解放了。
岁月总会流逝，世上新人总会代替旧人，后来小树苗一天天地长高成了大树，父母老了，我也已成人结婚生子了。此时的乌桕树已经长成大树，像一支大伞的形状，树枝修长尖细，树叶椭圆形带着尖嘴儿，招人喜爱，构成了我家门前一道美丽的风景线。乌桕树长成两枝大杈，就像一对一起长大的孪生兄弟一样，紧紧相依，不离不弃。根部像利剑般地扎进泥里，又宛若一张网铺在岸水相接的地方，水岸边很长的一段距离都被根系盘结着，大大降低了大塥里的水浪冲击岸边泥土的破坏力。
此时的它不但担负起拥坝护屋的责任，绿树成荫，还可供人们乘凉休息之用。夏天里我们坐在树荫下乘凉，面朝大塥，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树的枝叶在微风的搓揉下发出蚕吃桑叶似的沙沙响声，人就有了一种软绵绵的感觉，昏昏欲睡，如痴如醉！记得搞生产队时期，夏天双抢季节，村里的社员们中午吃完饭后，常常搬来睡凳凉床来我家乌桕树底下小憩，以便恢复体力下午继续下地劳作。父亲退休后，闲来无事，常常搬把椅子到乌桕树下，面前一张小桌子或者是竹子做的凉床，上面放着书、象棋还有茶壶茶杯等，或独坐读书，或与人对弈，时时抿上一口茶，特别的放松舒适。陆游诗云：“乌桕阴中把酒杯，山园处处熟杨梅。”父亲虽然不爱喝酒，他喜欢喝的是茶，但我想那意境应该是差不多的。
“乌桕平生老染工，错将铁皂作猩红”，确实如此，到了秋天，乌桕树就像一个老染工一般，把树叶从绿色染成了彩色，黄色、红色、橙色等等，不一而足，就更加美丽了。这些彩色的树叶，可以在其中挑一些形状比较完整优美的，夹在书中做书签，既好看，翻开书时，还能闻到淡淡的树叶味道，沁人心脾。秋天里乌桕树结出状如毛栗的果子，果子外皮是深青色的，里面包着如蒜子瓣的颗粒小籽，籽是白色的，我们称它为“柏籽”，柏籽国家收购，可以做药材用。有一年柏籽成熟了，我们把成熟了的柏籽全摘下来，拿到采购站卖了，还捡了点经济收入呐！乌桕树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树叶可以作为外敷药使用。那时候有人身上害了疱节，扯一片乌桕树叶，沾上口水贴在疱节上，可以减缓疼痛并慢慢消肿，效果非常不错，也算是一种偏方了。
俗语曰:“有树不愁鸟儿做窝”，乌桕树还引来一群鸟雀栖在上面做窝，于是清晨催你起床的就是一阵阵悦耳动听的鸟语了。村里的孩子们都喜欢这棵乌桕树，只要有空就不约而同地来到这棵树下，围在它的周围玩耍游戏，小伙伴玩高兴了还会有人爬到树上去，坐在树杈上，居高临下，那一份惬意就别提了！有的时候，也把它当作知心朋友，把一些不愿意与他人言的悄悄话偷偷地说给它听，向它倾诉。但也有烦恼的时候，有一年夏天，乌桕树生了毛虫，树杆都被虫子包起来了，黑压压的一片，可爱的乌桕树显露不出它那橙青色的身躯了，被肮脏龌龊的外形包围着，可怜兮兮的样子叫人心疼！我们想出一个办法，烧一壶开水顺着树杆向下浇，一遍又一遍地浇，终于将毛虫消灭了，乌桕树又轻松快活了起来，显出它那朴素干练的身躯，让人赏心悦目。
树木也通人性，只要你全心地爱护它，它是会寻找报答的机会的。一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天气闷热，接着狂风暴雨来袭，暴雨又大又急，狂风裹着雨点，一阵紧似一阵，砸在地上犹如铁板钉钉一般，发出唿噔、唿噔的响声。突然，一道闪电耀过，紧接着一声天崩地裂的雷声响起，就听见屋外乌桕树方向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我们和母亲吓得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口隔着门缝向外张望，借着闪电的亮光看到，乌桕树的枝杈被风雨折断倒在了水里。正在看着的时候，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一团黑糊糊的东西从屋顶落下直接砸在了床上，定睛一看，原来是屋脊上的猫头眼(老屋子屋脊上有个三角形的小顶，叫“猫头眼”)掉下来了，好几块青砖不偏不倚，正砸在床上。真是好险呀，要不是我们被雷声惊起，听到乌桕树树枝折断的声音而走到门口想看个究竟的话，我们一家即使不被砸死，也会被砸伤的，这是我家的乌桕树为我们报了信呀，是它叫我们起来才让我们避开这场灾难，乌桕树是我家的保护神啊！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1983年家乡发洪水被淹，我家的房屋倒塌了，全家移住天城中学，后来将原屋场及一些材料卖给我的大叔了，经商量将这棵乌桕树给了我的小叔，从此乌桕树更换了主人。1987年我家大儿子作为国家公派留学生派遣到英国读书，那时留学生少，公派留学生更是稀罕，为了牵住游子的爱国爱家之心，乡亲们建议我把乌桕树上的叶子摘几片，再抓一把黄土，用一块布包着，放在儿子带走的衣箱里，这样可使儿子虽然远走重洋，但不忘家乡，不忘自己是个中国人。我当然按照乡亲们的意思做了，同时写一首打油诗折在一起，诗曰“杯土片叶系游子，学无国界当必行。融贯中西回归日，报达桑榆情独钟”。
历史不断地翻篇，转眼儿子已经出国十年，1997年他已经到美国，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工作，我和老伴应儿子的邀请到华盛顿探亲。有一天，他带我们到华盛顿庄园游玩，我们漫步在美国首任总统华盛顿亲自耕作的田园里，儿子给我们介绍华盛顿当年领导美国人民进行独立战争的一些历史事实，并十分关切地问到家乡的一些情况，特别是还问到了家里的那棵乌桕树。我将事情的原委说了，说乌桕树被水淹后，也可能是因为树龄太大了，长得不好，有些树枝都枯萎了，后来小爹爹将树砍伐了，材料打了家具，儿子非常惋惜，说这树承载了他童年的回忆，要是能留下来就好了，短短的几句话渗透着儿子赤诚的爱国爱家之心！后来证实这也没关系，事物都是新陈代谢的，老树新芽更好，被砍伐的乌桕树的根部又长出了新的树苗，新的树苗又长成大树了。现在我们每次回老家桂家畈看望亲友长辈，都会专门去看看这棵新生的乌桕树，每当这时，一种难以言表的亲切感就会油然而生。乌桕树仿佛一根牵挂的红线，把我们和老家连在一起，只要它还在，我们的根就还在那里，永远也割不断，分不开！
?精华推荐?
惠州西湖游记
桐城民间故事：郝赖
【民间故事】巧媳妇智斗无赖汉
桐城民间鬼故事
桐城民间故事——礼生
英子小娘
双港老街的那些陈年往事
我的天城岁月
一个知性女子的坎坷人生路毛笔往事漫忆
性格决定命运 —— 一位小学老师的故事
“老布 ” 漫忆
不平凡的春节
【桐城记忆】 六九年大洪灾
我的木匠小叔
记忆中的“花草”
【桐城记忆】 电影往事
那些年我们的“五月节”
梅雨季随想
节日思亲忆老伴【桐城记忆】六十年前的那一次春游
【桐城记忆】老屋旧事
稻场乘凉旧忆
秋日杂忆
八十大寿游滁州琅琊山
阿吾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