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光社/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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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8期|
集 市
文/安光社
一
我的家乡安家村位于关中平原，属于礼泉县骏马乡的一个自然村。农村的生产、生活，特别是在那个物质贫乏，交通落后的年代，集市是不可或缺的。
以安家村为中心，有三个主要的集市，距离大约都是十五里，一个是位于兴平的店张，第二个是本县境内的阡东，第三个是属于秦都区的马庄。

二
黄土高原到处都是黄土，年少的我憧憬城市文明，当时的我认为通向这个文明的有两样，一个是雄伟的高压铁塔，隔一段树立一个。另一个是黑色的柏油马路，路况越好，颜色越深，马路的等级越高，离城市也就越近。我当时见到这两样东西就莫名的兴奋，因为它们能通向城市，通向文明，而这两样都在通往集市的路上。
三
古驿店张，西出长安第一驿站，在肖河古道下游，位于咸阳（秦都）、兴平、礼泉三县交界，有“鸡鸣一声闻三县”之美誉，三一二国道（我们一直叫西兰公路）穿境而过，在我们村的西南方向。
拥有如此地利之势，店张也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重镇大集。无论是架子车等大件，镰刀、锄头、担笼等小件生产资料，还是油盐酱醋等生活必须品，应有尽有，当然还有馋嘴的麻糖、油糕、甑糕……
有时走着去，有时我父亲骑自行车，后座一般是母亲或姐姐，我常常坐在大梁，搁的屁股疼。有一次脚别进了自行车辐条之间，疼得哇哇大叫。
四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和父亲去店张卖猪娃，途中猪娃受惊四散，钻进了玉米地，找了半天，还差一个，我在一人高的玉米地里寻找，惊慌失措的猪娃和我撞了个满怀，我死死把它抱在胸前，下巴被咬了一个血印子……
其实猪娃胆子小，也不敢跑远。
还有一次，父母外出，我好像上学去了，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弟弟把家里几个猪娃卖给了转村的猪贩子。
他机灵，父母与猪贩子未成交的协商过程他也在场，清楚家长的心里价位，就自作主张了。
村里人都称奇，一个十来岁的娃敢做这事。
人都说“三岁看大”，还真是，我弟后来也就成了一个除了种庄稼，还可以用小买卖养家糊口的生意人。
有人说隔代遗传，我弟做小买卖的本事可能是得了我外公的真传。
我外公大个子、大嗓门，做了一辈子甑糕。从家乡礼泉做到了西安。
最后落脚到了东门外东关正街南边的一个小巷子，公私合营时成了“羊血组”里的一员。
五
由店张向西安、咸阳方向的三一二国道是一道很长的大坡，国道的右边不远有个叫大魏的村子，属于秦都区管辖。
道教全真派祖师王重阳宋朝时就出生在这里，天圣宫遗迹的庙舍在建立新政权后被用作学校了。
我八九年大学毕业分配到咸阳市秦都区律师事务所，由于当时的政治气候，全国各地开展了社会主义教育（简称社教）运动。
我当时被抽调为驻队干部，蹲点大魏村搞社教。历史在这里和我开了个大玩笑，寻思要社教我也是被社教的对象。
数九寒冬的季节，天很冷。直到邓南巡后，这股开历史倒车，妄想回到“左”时代的逆流才无疾而终了。
六
店张集虽大，但终究由我们村去，路还是不太方便。后来村里人上阡东集的多了。路好，顺路，由村子向北二三里，过了彭王，就上了阡礼路。虽是县域公路，但也是柏油马路。一路向东，就到了阡东。
我一远方亲戚韩家大哥，是农村最精明的一类人，个子不高，很敦实。
是阡东集市上的经纪，头牯买卖的中间人，用古老的、隐秘的方式——要么给双方的手上盖一件衣服或帽子，要么双方把手都藏在衣服兜里，总之，不能让捏手双方以外的人看出来。不同的手指、手势代表不同的价钱，有整有零，和买卖双方分别轮换捏手。不懂的人，感觉这种方式相当神秘。
农村人粗，卖家想多卖，卖家则想少掏钱，差距大，难以成交。这时，你就看我那眼睛都会说话的韩家大哥，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挑挑卖家头牯的毛病，压压价。对买家又是另一番相反的说词，反复几轮，口干舌燥……
总之，非得把这事说成不可。直到卖家吐着唾沫数钱，买家满意的牵着头牯，他将经纪费往兜里一揣，就算大功告成。
你还别说，他们可是市场经济的润滑剂，缺不了这一环。我韩家大哥的日子也因此红红火火。
一直弄不清头牯经纪捏手这套动作该叫什么，我弟问了刚好路过的一个寇家的老厨子，他说好像也没什么正式名称，一般就说是“袖袖筒”或者“捏价”。

七

我没考上礼泉一中，被分到了西张堡高中，印象最深的，一个是进入校门后便是一大片高大挺拔的杨树林，树上栖息着数量庞大的一种飞鸟，比麻雀大，来去都叽叽喳喳，黑压压一大片，甚是壮观。二是相对来说，学生食堂的伙食比较好，因为便宜，食堂周末炸油饼时，不少学生买了拿回给家里人吃。
八
上到高二，西张堡高中被撤销了，变成了礼泉县职业中学，学生一分为二，裴寨乡的、西张堡乡西片的、骏马乡西片的学生被分到了礼泉二中，其余学生被分到了阡东高中。
我当时想去二中，因为学校在县城。我妈找人托关系，最后也没去成。
九
我极不情愿的走进阡东高中，完成我高中最后一年的学业。
其实从最后的高考结果来看，如果去了礼泉二中，还真不见得比阡东好。
和西中比，阡中食堂的伙食极差，饭菜难以下咽。唯一感到少许安慰的是，有一个阡东街道卖豆腐脑的中年大叔，每到中午开饭时，肩挑两担豆腐脑，来到学校，学子们便拿着自己的餐具把他围了起来，好像一毛还是两毛一碗，就着从家里带来的冷馍，就是一顿饭了。
我上高中时，我弟经常骑着自行车给我送馍，历历在目，兄弟情深。
在阡东街道咸北路（咸阳至北屯公路）与仟东高中门前的一条路形成的一个小十字路口，第一次吃了礼泉烙面，口齿留香，直到现在还回味无穷。
十
阡东向北二、三里，有村子叫薄大夫（是薄太后的转音）。
这里有一建于唐代的七层高塔——香积寺塔，我们叫它薄太后塔，香积寺及香积寺塔相传是汉文帝刘恒为纪念其母薄太后而建。后来寺毁塔存。

十一
在我村周边的三个大集中，马庄是乡亲们最少去的一个。
不知是因为离咸阳近，去马庄还不如直接去咸阳，还是因为它本来就是个露水集。时间既短，规模亦小。
属于秦都区马庄镇辖区内的天阁村、南吴、小雅村等村子，特别是小雅村，虽然和我们只隔了一个村子，但在时空概念上和我们不同。
同样是去咸阳，我们会直接说去咸阳，而他们会说“去县里”。这大概是小咸阳市（县级市）时期遗留下来的叫法。
但在我们听起来，他们有明显的优越感，是一种炫耀。同样是土得掉渣的村子，但也明显存在着一条鄙视链。
十二
在我们村和马庄之间，有个叫“天阁村”的村子，在清末民初，出了一位名垂青史的关学大儒——思想家、教育家、陕西维新派领袖刘古愚先生。
戊戌变法时期，关于思想启蒙的领袖人物，有“南康北刘”之说。和康有为遥相呼应的刘古愚，两人长期保持政治、学术联系。积极投身教育、兴办书院、传播西学，支持康梁的变法主张。
在戊戌变法中，正是得到了刘古愚先生的学生李岳瑞及宋伯鲁的帮助，康梁的变法主张才能够直达中枢。
康有为称刘古愚是“海内耆儒，为时领袖”。梁启超赞誉刘古愚为“关学后镇”。
先生的弟子中有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民国报人、报界宗师张季鸾，水利学家、教育家李仪祉，国学大师吴宓的父亲吴建寅。
这些历史上熠熠生辉、彪炳史册的名字，足以让后人对先生高山仰止！
十三
戊戌变法失败后，清廷在全国缉拿康党。时人劝先生避祸，先生厉声答曰：“国事如此，吾死国难，幸何如之，何言逃也”。“如某某死，吾不独生，康党吾承认，愿应罪魁也”。
当时陕甘总督知其为人，以“保全善类”没有开罪于他，先生才得以保全性命于乱世。
十四
先生于咸阳的天阁村、马庄、魏家泉、西阳村、扶风午井镇、礼泉烟霞洞创设六所义学。
先生在礼泉烟霞洞创设烟霞草堂，即复幽学社，在九嵕山下。近几年火爆的关中印象体验地袁家村就在附近。
唐太宗李世民的陵墓——昭陵依九嵕山而建，当地人把此山叫唐王陵，或北安山（安在这里指方位，即北边的山）。
这九嵕山从东南的泾阳、三原一带看，像笔架；从礼泉的西南看，呈覆斗状，像日本富士山；从主峰的正南面看，也就是我的家乡那一带，像个圆锥；北边望之又作卧虎状。
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我和小时候的玩伴，现在已是大学教授的安刚强，还在假期骑自行车到了山脚下，爬上了唐王陵的山顶。
“九嵕山”、“唐王陵”字里行间都有文化的沉淀。不像儿子求学的美国菲尼克斯，一个“A山”，一个“南山”就显得简单粗暴了。
十五
陕甘总督崧锡俊邀先生赴甘肃讲学，并邀任甘肃大学堂（即我的母校兰州大学的前身） 总教习。我也在相关的校史文献上见过先生的大名。
先生身故后，葬于故乡天阁村，村里建有“古愚中学”。
十六
在世纪之交，咸阳有一段时间的开放步子大了些。把马庄设立为开发试验区，定位为休闲娱乐业。
一段时间马庄的歌舞厅达到二百多家，从业者也达千人以上……我的很多同学朋友私下都说是“红灯区”。
不过也只是热闹了一阵子，几年后又重新归于平寂。
十七
我们村子周边除了店张、仟东、马庄这三个主要的集市外，赵镇也是礼泉境内的一个大集，名声在外。处于平原和山区的过渡地带，原来在半山腰有很多水泥厂。只不过离我们村相对远些，去赵镇上集的人也不太多。
十八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礼泉县大规模新设集市，其中就有我们骏马镇和西张堡镇。
也可能因为周边几个大集市的聚集效应，骏马集市创设时就显得先天不足，难以吸引到商户和逛集的人群，一段时间后就维持不下去了。记得八五年考上大学后，用架子车拉了小麦去骏马粮站转的粮食关系，那是我至今为止去的最后一次。
十九
西张堡集是那次大规模设立集市的少数幸存者，也是离我们村最近，最顺路方便的集市。
也有高中同学在这里开门面营业，现在每年帮我弟卖苹果、酥梨、水蜜桃，他也是从这里发快递的。
大学有一年暑假时，我们班黄伟（现在在徐州做律师）来我家游玩，临走时，我送他到西张堡坐车去西安。我俩在街道上吃了“红肉泡馍”，就是猪肉泡馍，好像当时没找到羊肉泡馍。
二十
长安县（现在的长安区）斗门镇是远近闻名的大集市，小时候就常常听说。
在咸阳工作时，有一次去斗门法庭开庭。两件事至今难忘。
一个是当事人骑自行车带我去的，现在我都想不明白，觉着好笑。二是开完庭后，和当事人一起吃了葫芦头。他对我说：“你咋还爱吃赃物？”葫芦头是用猪大肠做的，故曰赃物。
作者简介
安光社，又名安乔，陕西省礼泉县人，一九八九年毕业于兰州大学法律系，职业律师，居于珠海。 涝池//安光社
编辑︱赵晓萍 审稿︱陈明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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