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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3期|
坐年夜
过去在单位，年终时，上级总要求每人写一份总结。急于办年货，我们这些当“兵”的很不重视，要么胡乱写几句，要么不写。那时没有百度，不能搜索下载复制粘贴，要亲笔亲为。见书面总结老交不上来，上级领导想一办法够绝的：元月份工资拿总结换。单位总得有个样子，渠渠道道嘛！
农民不领工资，没有人要求写年终总结，可有些大老粗自觉自愿地进行年终总结。农民的总结不像干部那样不痛不痒写几句本年的套话，不卑不亢说几句今后行话，而是将对将，实话杠，搭刀子割肉，给对方不留一点脸面。
农民的年终总结是以本族为单位，时间是三十晚上的坐年夜。
也许是封建主义的影响，本家族坐年夜，一般女人小孩不允许参加。参加的至少是家长及家长以上级别，有直系血缘关系的成员，地点则选本族年龄最大、辈份最高的那户族长的家中。
我们家族坐年夜打我记事，换了五个地方。最早大家在爷爷的窑洞里坐。那时饭菜简单，酒质劣，可抄着喝着话就多了，又处处联系每个人这年的实际。爷爷脾气不好，三杯热酒下肚，说着便一个个指名道姓骂开了。不过，大家听多了，知道这是在训，便都不言语。爷爷最后，似乎觉得过年不该这样，抿一口酒后，挥着筷子说：“吃菜，吃菜，论说我这活今日没明日的人，不应该训你们，但酒一上头，我就忍耐不住了，亲亲一窝子，我也不怕得罪人，谁要骂我，随便！”当然，爷爷也有表扬的，爷爷的表扬方式很特别，即不训斥。
爷爷过世后，坐年夜的地点转移到老爷的儿子——我二伯家。大年三十，天擦黑，几位父辈个个提一壶酒，端一碟菜，坐在一起。自然酒过三巡后，直言直语便出来了。二伯和众弟兄平辈，不骂但口气仍然是训，不对就说你不对，不藏不掖着。不过，又多了一项内容：“不看我今年过年在这儿杵着哩，不知明年还有没有我，临死的人，我不怕他谁谁。”
后来，二伯走了，坐年夜的地点又挪到父亲家，再后来又挪到二爸家。本应按顺序轮三爸了，可生死路上无老少，三爸先二爸二年走了，所以二爸走后，坐年夜的地点设在四爸家。地点虽然一换再换，但习俗不变，家风不变，该训谁就得训谁。四爸秉承爷爷的性格，也不讲情面，不留脸面，所以我一个堂弟总是“皇上、皇上”地称呼，逗得四爸发不了怒。也应该，过年嘛，应该祥和点，老像吃了枪药一样，高着声，板着脸，真有点不合适。
四爸上过学，也跟着社会上的改革而改革我们家族的坐年夜。他老而不朽，先是时间的改革。他把时间定在大年三十那天下午。因为晚上大家要看春节晚会，还因为现在城里住的村里住的，人员分散。改在三十下午，充分照顾家族成员情绪和来回不方便的困难，实属明智之举。后改程序，让每个坐年夜成员，按年龄大小，先个人总结，寻求不足。然后大家点评，最后他这族长才总结。他这总结，虽不是高屋见瓴，但一针见血，刀刀见红，每一句都割在肉上，足让你难受难堪，甚至有疼痛感。但这么改，那么改，坐年夜习俗不能改，严肃严厉纯洁的家风不能改。
“小孩小孩嘴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转眼又要过年了，又要坐年夜了，今年我该说些什么呢？是说这一年内把孙女经管得妥贴到位，还是说这一年内抽空写了几十篇小文，其中一篇还获了红星软香酥和荣誉证？还是和前几年一样，坐夜时给大家带几盒陕名牌“红星软香酥”，口袋里再装几盒“金丝猴”香烟，说今年我又要写几十篇？还是不说了吧，亲兄亲弟老父母，夸什么功劳，道什么苦劳，举头三尺有神明，众人便是圣人，你这一年的所作所为，所得所获谁都知道，谁都能看见，谁个眼里无多少，哪个心里没有账！功劳苦劳只能反映过去，不能说明证明未来。还是庄稼汉那句话：“将对将，实话杠。”
说说另一年吧。另一年，袖子可能还会撸起，油可能也会加上，可身体已老态龙钟了，只有老年，没有英年了。是的，眼看就要当族长了，坐年夜的地点要换到我家了。到时候，该给族人说什么呢？能硬硬梆梆训斥大家吗？这需要本钱。新的一年，还是好好干吧，攒一点本钱。为了传统坐年夜习俗，为了家族纯洁朴素的家风，再大一点，为了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挽起袖子加油干！
作者简介
袁炳纲，男，一九五五年生，昭陵镇坡北村人。一九七二年建陵高中毕业，同年参加教育工作，一直执教于建陵镇坡北小学。一九九六年调到建陵教育组工作，二零一五年退休。小学高级教师，从小热爱文学。
编辑︱安望
审稿︱赵晓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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