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是真享受

北国的春天来得迟。那一年春天,我坚持仰着头看天。我看见小鸟飞过去,看见云都流走了,看见光秃秃的树枝在微风中低语,只有阳光格外体恤,亲切,渐暖,预示着它在远处,羞涩地等待前来接她的花轿。我走路,一个人走,走着去电影院,走着回娘家(那时母亲还健在),走着去图书馆,去超市,去菜市场。走路是真享受。看见各种各样的人。有人提了好多塑料袋,这些塑料袋在他回家后就会被扔弃,然后在大风里被刮得到处都是。骑电瓶车的人,根本不看红绿灯,自顾自穿过宽宽的马路骑走了。有人在蹓狗,那被绳子牵着的小狗总是在每棵树那里停一下,然后选择一棵树,抬起后蹄便溺。一个患了多年脑溢血的人,他是我的同事。据说他年轻时特别帅气。现在,他左边的身子不大灵光,只好一步一拖地走。他瘦小温柔的妻子紧紧跟在身边。看见我手里的纸袋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些字,他就停下来,夸我的字好。他妻子就告诉我他爱好书法,一般可是不夸人的。看见路边卖水果的,卖小饰品的,卖烧烤的,卖爆米花的,卖衣服的,修自行车的,寻常市井,市声喧然。我偶尔也买一些东西,但提着这些东西会妨碍走路,于是就常常背了儿子淘汰的双肩背书包。把买的菜、照相机、正在读的书和读书笔记都放进去,这样走路就不累了。书包是李宁的,很结实,可惜很不受看。然而一时也找不到好看又实用的双肩背包。人家说我背这个又脏又破的包装得挺像个学生,可是我不背这个包时在图书馆也还是常常被问:“同学,请问这里有人么?”某天特别去网上,找到彩云印记家的绣花双肩包。纯黑色的帆布料,里衬咖啡色细布,做得足够大。铜质拉链上缀着小圆纽,包面有手工绣出的一大团怒放的花朵,红黄橙绿粉蓝白,所有的花都正正好好,开得热闹明艳,开得那黑成了幕布。这花绣得可真好,绣出了鸟语蝶舞,绣出了阳光灿烂,绣出了青山绿水,尽管它只是绣了些花朵,可它好像并不只是在绣花朵啊。它来自彩云之南的云南昆明。据说那里四季如春,春天一直守候在那里,抬眼即是摄魂夺魄的美景。随包还有一张绘有云南傣族姑娘图画的卡片,背面有店主写的一封信,让人相信这只包的确出自一些美丽女孩的手中。这精巧的小心思真是可爱,卡片正好可以放在书里当书签呢。背包特别能装,可以放很多的书。这就是我想要的又好看又实用的双肩背包。从此,我就可以背着春天走在大路上,悠然地看人间风景了。总听见人家说自己多么忙碌,不然也可以读许多书,也可以写作。于是总是感到惭愧,我是个没有梦想和事业的闲人吧?才有很多的时间散步、读书、写作……村上春树在《村上广播》里反复强调自己是个闲人,他是以闲人的姿态书写着所见所感所思所想。杨丽萍在接受采访时也说:“我是生命的旁观者,我来世上,就是看一棵树怎么生长,河水怎么流,白云怎么飘,甘露怎么凝结。”闲人和旁观者是人家的谦逊之语,但却也有这样大的用处,我从此不必为自己的游手好闲而耿耿于怀了。背着刺绣的春天走,然后要看春天是怎样降临的,人生是怎样变迁的,蚂蚁怎样找到新家,小草如何伸开绿腰……所有遇到的,风景、树木、书籍、人、故事,包括那印在背面的一切,都会来我的眼中,我的笔下。那一年母亲已经病了,双手不再灵巧自如。不然,她会给我做别致又漂亮的背包。记得我读书时母亲给我做了一个鹅黄色系蝴蝶结的背包,引得好多同学都求我给做。刺绣双肩包背了五年才坏掉。母亲在我买背包那一年的深秋去世了。从此,我在那个秋天滞留好久,从此,我的春天和我的人生都有了凝重的底色。我不只牵挂人间事,还牵挂起遥远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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