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村有个倔老三》(下)||文/杨永军||【京西文学】第762期

2020年10月19日第279期 总762期杨永军,房山区作家协会会员,房山区诗歌学会员。爱好文学,有诗歌作品获奖。长篇散文〈房山之韵—话北沟〉发表在《青春房山》,中篇小说《有一个地方叫—大安山》发表在《文学作家》公众号上。并有多篇作品发表在《京西文学》公众号及纸刊,其他作品散见区级媒体和网络公众号。
(接【京西文学】第761期)倔老三有两大爱好,一是爱看《本草纲目》,二是养狗。看本草是为了识别草药,京西深山里有价值不菲的草药。物质匮乏的年代,他指着这些草药养家糊口。他挖到过百年的何首乌,那个年代百年首乌能买到近千元,在京西的山里可谓是名噪一时。至于那些稀有的半边莲、七叶一枝花、党参等,他除了能识别,还记住这些草药生长的地方。每年的夏至过后,他会走进深山去采这些药材。
书看时间长了,他也懂得药理的功效和作用。身子骨那儿不熨帖了,他根据草药的理性煮药水喝。村里人见他从未去过医院,得个头疼脑热的爱到他这里要些草药。他从不吝啬,问清症状,给药治病。
倔老三养的狗,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都是些个头大的柴狗,养狗是看护那些核桃树,他养的狗除了精挑细选还要逐个淘汰。每年秋天,是猪獾长得最肥的时候。他寻踪觅迹,找到猪獾的巢穴,三下五除二抓几只活的回去,跟狗关在一个铁笼子里,直到狗把猪獾咬死,这狗才能留下来。
倔老三万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摊上官司。当然,官司并不是因为他养狗的残忍。
老母亲去世的那年,正是他文玩核桃卖的最火的时候。他通知了俩哥哥,不成想,哥儿俩谁都没回来。他寻思这些年两个哥哥住的远,俩老家儿有个病闹个“乍儿”(京西土语有病的意思),他也不指着那哥俩。老娘去世,他一个“发送”(丧葬事宜)也行。
两个嫂子大概是嫉妒他挣了大钱,发了财。竟以虐待老人为由,把他告上了法庭。
接到传票的这天,他媳妇能言鸟就开始唠叨个没完。
“早跟你说,把他爷奶给那哥俩送去轮流养,你倒好,充什么大个的脑袋呀?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下好了,那哥俩没来,我就知道他们没憋着好屁……我说让你等着他们吧,你就是犟,人家告到法院,就说你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的,我看你怎么说?”
倔老三听了,气的跟能言鸟嚷道:“怎么说?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等着他们来,他要是不来,老娘还得搁臭了不成,活着不孝,死了到跟我来这一套,我就不信,他们能把白的说成是黑的……”
法院接了诉状,一看是兄弟之间的纠纷。提出先调解,调解不成再对簿公堂。
调解这天倔老三的两个哥哥没来,法院调解员先让控告一方陈述理由。两个嫂子张牙舞爪上蹿下跳开始数落倔老三的不是。
“法官同志,您给评评理,天下哪有老妈去世,儿子不知道的?”大嫂说完,二嫂接着帮腔说道:“老人准是让他虐待死的,他心里有愧才不敢通知我们。”
倔老三听了,火气一下子窜到了脑门儿,他不顾身边还有正在调解的工作人员,脸色通红,脖子爆出清晰可见的青筋,大声的骂道:“装什么孙子,怎么没通知你们那?这么多年,你们谁来过呀?过年过节你不送东西来,送个脚印来也成呀?你们谁来过?……”
法官见倔老三翻了脸,生怕矛盾激化的不可收拾,忙劝道:“老杨,别激动,有理不在声高。”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双方都不言语。法官问倔老三,“你母亲多大岁数去世的?”
“八十八。”倔老三淡淡地回道。
法官看了看倔老三的两个嫂子,心里明白了一切。
“你说他虐待老人,如果他真虐待了,老人能活到八十八吗?”说完白了两个女人一眼,对她俩做了严厉的批评,法官非要让她两家补交赡养费。两个嫂子本想借助法院的力量吓唬吓唬倔老三,弄些赔偿的钱,却错打了如意算盘。调解的法官见她两低头不语又说道:“法院不是被你利用的出气筒,不是还有一位老人吗?不行你们接走伺候几年?”
倔老三听了信以为真,他忙阻拦道:“别,我还想让老爹多活几年呢!”
法院驳回了倔老三两个嫂子的诉状,两个嫂子见这招儿不灵,开始来软的。笑嘻嘻对他说:“老三,这几年你发财发的没边了,你也救济救济我们,我们不要钱,每年秋天给几对核桃就行?”
倔老三又搬出他爹当年说他哥三个的话,说道:“好汉不清?业产,想发财自己奔去,俺爹没给我打下江山……”两个嫂子被他气走了,倔老三唱着小曲儿回了家。
刚进家门,就瞅见村里的刘大正跟他爹聊天。老人九十二了,生活依然能够自理。没事儿还能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刘大见倔老三回来了,起身迎了出去。凑上前与倔老三耳语两句,两人走出院子。
刘大是来找中药“半边莲”来了,这是味解毒的中药。刘大说明来意,倔老三还是慎重的问刘大,“你哪儿不舒服呀?”刘大支吾地回道“有些感冒,眼皮肿了。”
倔老三仔细的瞅了瞅刘大说,“你眼皮不肿呀?”倔老三话音儿刚落,刘大却哭了,说出了让他难以启齿的事情。
“我那儿子吸粉儿吸得快没个人样了,找了个中医戒毒,他说野生的半边莲效果最好,我这才腆着脸上你这儿来找。”
倔老三眨眨眼摸了摸头,他想起了很多年说的一句话。那时,刘大刚发财,村里的人都羡慕的不得了。倔老三却说:“他发财不如不发。”别人问他,“怎么呢?发财总比受穷好呀?”倔老三撇着嘴说:“他早晚要倒霉的。”
村里人都把倔老三当成个人物,相信他的话。于是,有人天天盼着刘大倒霉,结果,刘大没倒霉,财却越发越大。这刚过了不到二十年,没想到,刘大真的倒霉了。想起这事儿,倔老三哑然地笑了。
他一笑,刘大以为倔老三和别人一样看笑话。脸色铁青冲倔老三说:“三哥,我拿你当知己的人,你也作贱我。”说完转身要走。
倔老三见了,忙上前拽住刘大说:“我这是看笑话吗?我笑你无知。”“你儿子这毛病,就得蒙古大夫——恶治才行。”刘大听了这不着四六的话,信以为真。忙问道:“怎么个恶治法。”
倔老三又挠了挠脑袋说:“你把他弄到我这儿来,这儿僻静,没人。你让他摸不着那东西,他吸个球呀?”说完,又拍着胸脯跟刘大说:“少则仨月,多则一年,我能彻底的让他戒了。”
刘大听了倔老三的话,满心欢喜的回去,连哄带骗把儿子带到了倔老三这儿。
刘大的儿子多年没回来过了,瞧着这“黄土筑墙茅盖屋”的迥异风景。感到格外的新奇,跟他爹说:“你放心走吧”。
刘大走了一个礼拜,心里抓耳挠腮的不放心,开着车来倔老三这儿看儿子。还没走进院子,就听见儿子杀猪般的嚎叫着,正在咒骂倔老三。“你个老王八蛋,你不得好死。哎呦、哎呦、快来人救我呀!再不来人,我就被他打死了……”
刘大跑进院子,看见儿子脸冲着核桃树,手脚用绳子绑着,被剥了个精光。倔老三站在旁边拿着荆条,正使劲往儿子身上抽打。嘴里还发狠地骂“小子,你越骂我,我越打着有劲。”
刘大喘着粗气上前拉住了倔老三的手,还没等他质问倔老三。几只柴狗呲牙瞪眼,发出挑衅的犬吠,朝他极快的奔了过来,吓得刘大被迫停了手。
倔老三停手喝退了几只狗,他喜眉笑眼的对刘大说:“来了。”
“老三,你他妈的是人吗?我把儿子交给你,是让你给他戒毒的,你倒好,往死里折磨他。”说完,刘大愤怒的瞅着倔老三。
“你懂个屁,我早给跟你说了,这毛病,就得蒙古大夫——恶治。我这是转移疗法加被迫疗法,他那口瘾犯了,你跟他好说,他听你的吗?”倔老三振振有词回答着刘大。
“爸,你快把我弄走吧,留在这会让这老混蛋打死的。”刘大的儿子哀嚎着说。
刘大上前要解绳子,倔老三一挥手,那几只狗又呼啸着呲着牙奔了过来。刘大又一次被迫停了手。
“刘大,你糊涂呀?老话儿都说,亲老子管不了,就得后老子管。他为什么陷得这么深,还不是你惯的。”“你现在把他弄走,他以后就是个废人,跟死了又什么区别呀?”
刘大听了并不买账,他瞪着眼瞅着倔老三,又小心翼翼的防着几只犬吠不停的狗,喘着粗气说:“我的儿子,还轮不着你打,老三,你这是非法拘禁,我这就报警去!”
倔老三笑了,“好呀,你这就给派出所打电话,你看他们来了先抓谁?”
倔老三这么一咋呼,刘大不言语了,但他还是坚持把儿子带走。正在僵持的时候,倔老三他爹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撇着漏风的嘴,开始连骂带劝地数落刘大。
“刘大,你刚吃几天的饱饭呀?还知道自己姓什么不?你爹怎么揍出你这么个不明事理儿的玩意儿。想当年,你爷爷为了你爹活命,穷的把你奶当活人妻典给别人,这刚过去多少年呀?你爹活着的时候没跟你说过呀?他要知道你儿子现在这个德行,都不如把那揍人的东西甩到墙上喂了蝇子,让你老刘家绝了根儿。”说完瞪着眼冲倔老三嚷:“老三,给往死打,打死这个祸害,我给他偿命去。”
刘大被数落的没了脾气,他狠呔呔地看着这爷儿俩说:“得啦,你俩都是我祖宗,我惹不起你们,我走。”
刘大走了两个月回来再看儿子时,他正拿着镰刀哼着小曲在沟里割荒。
刘大问儿子,“老三还打你不。”
“就犯瘾的时候打过几回,现在早不打了,那口瘾没了,他还打我干什么?”儿子眉飞色舞的回答道。
刘大让儿子脱了上衣,想看看他的伤势怎样。
“告他,告他非法拘禁,没有他这么狠心的人。”
刘大的儿子刚要脱衣裳,听他爹这么说,不高兴了。
“爸,你别老弄那些——扛着猎枪打妖怪,妖怪没打着,结果,把神仙给伤了的事儿。”刘大的儿子说。
“屁,他爷俩儿是什么神仙,充其量,也就下三滥的妖怪”刘大不耐烦的说道。
“你走,我用不着你管!”
刘大一愣,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个亲儿子,竟真的让倔老三这个后老子给管住了。
刘大走了,生活总算平静下来,但生活往往有你意想不到的波澜。
一天早上,倔老三他爹对他说:“老三,昨个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娘,她在前边走,不瘫了,也不哑了。她回过头冲着我笑,跟一朵花似的。”倔老三他爹停了几秒钟,又说:“我要死了,你去把那哥俩叫回来。”
倔老三不敢怠慢,去找大哥,大哥得了半身不遂,回不来。他又去找二哥,二哥一家子去南方旅游了。无奈,他只得把儿子叫了回来。爷俩走进屋里,他爹躺在炕上,身边吐了一滩黑血。倔老三扑上前喊,“爹,你这是怎么了?”
他爹睁开散光的眼睛,颤巍巍的对他说:“老三,跟那哥俩说,你们别恨我,我没给你哥三置下家业,是因为你爷爷的一番话。”老人喘了几声。“枪毙他那天,他对我说,本想给你置下家业,我却是非不分,我害了我儿。”“儿子,你将来要是能有后人,记住了,让他自己奔日子。” “你爷的那双眼睛和他说的话,我到现在都没忘……”
老人闭上了眼睛,倔老三哭咽着喊“爹,我从来就没恨你……”他儿子没有哭,在爷爷闭上眼睛的时候,心里突然涌出一阵酸楚,他抬头望向窗外,那棵高的核桃树上,一枚青色的果实,突然炸开了。核桃嫣红如玉的纹理中,镌刻着爷爷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微笑。
(全篇结束)

版权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