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文艺?】山?村?学?堂?(散文) ?李如林

山 村 学 堂 (散文)李如林
一个四合院，框一方天地，里面住着四季轮回的风景。”叮当！”下课铃响，一个骨瘦嶙峋的平头男孩拽住他的一众小跟班——董介西、叶嗣华、张又民的手，穿过幽深曲折的廊道，一阵风似的来到西边空阔的操场。平头男孩挥动干瘪的右手，示意阳雀般叽叽不止的小伙伴藏匿对面，自己则隐身一块土堆边。蓝天下，风儿停止了呼息，树枝收起摇曳的身姿，阳光露出灿烂的笑脸…它们邀约好了似的，裁判并见证谁能抱得冠军归。平头男孩正待发出”预备”口令，对面抢先”开火”了。猛然飞来雨点般尘沙，让平头男孩措手不及。他干咳连连，左手习惯性地揉一揉干涩的鼻孔，右手抓抓发痒的头皮。”我还没…准备…好″，又是一阵干咳。他几欲学电影里解放军叔叔的英武劲，可刚一露头，便被对面射来的”子弹”打压动弹不得。他不敢伸出头，他怕漫天飞舞的”枪弹”击中还算精致干净的脸庞，更怕”战斗”中负伤回家遭到酷吏般父亲的一顿扁担。但，不甘就此败下阵来的好胜心驱使他倔强地投入战斗。以前，我可是屡战屡胜啊！平头男孩想罢，”嚯″地一跃而起，手中的子弹倾泄而出…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渐渐地，平头男孩便喘息不止。”哎，对面的听着，我，我投降！”平头男孩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缓慢举起。刚伸出脑袋，”呯″，不偏不倚，一颗小石籽砸中左眼帘。平头男孩”哇″地一声，躺在沙石地上，嘶哑着嗓子哀嚎起来……”停″，董介西率先爬起来，”没动静？″他意识到不妙，右手食指放在嘴边，招呼小伙伴们悄悄的。他们一个个蹑手蹑脚向平头男孩运动…平头男孩一动不动仰天平躺着，微闭的眼狡猾地露出一条缝隙。眼见他们交换惊悸的眼神，惶恐地蹲下身来，平头男孩一个鲤鱼翻身，就势骑在三人身上。哈哈哈……！寂寂的龙王庙上空回荡孩子们稚嫩的笑声，随着微风飘向远方……
这是一所新中国成立不久，由人民政府投资兴建的公办学堂——湖北省浠水县兰溪区天然人民公社——董河小学。学堂选址龙王庙山腰。龙王庙——一座横卧叶家塆与油铺塆、平地隆起且独自兀立的山脉。它高耸于平地，与北面建于唐代著名的天然禅寺隔空相望。因为独特且诡异的地理位置，世代乡民对龙王庙莫名虔诚膜拜！学堂西，垂柳掩映池塘，池中碧水清清，水波轻拍堤岸！与池塘毗邻的一颗上了年纪的枫树，叶子扇子似的张开，为劳累的人遮风挡日，为顽皮的孩童提供休憩场。这正是: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鸟禽。西边有水井，那是为食堂准备的水源。学堂东面一大片菜地，绿油油满目青葱！龙王庙像一尊侧卧的大佛，将学堂紧紧搂进怀抱！从北山拾级而上，便到达龙王庙顶。站在龙王庙之巅，举目四顾，四周山丘连绵，沟壑纵横，奇花异树葱笼，田园清幽雅致。沿徒峭北峰而下，一座不知哪个朝代修建的拱形桥横亘东西。桥下，一条小河似从天上飘落人间。绿水倒映龙王庙，经年潺潺不息。遇上朗朗丽日，鱼儿结着队在溪水中上下腾挪！那酷似表演的欢快，俨然自己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惹得大批人众驻足。最是钓鱼好时节，便是饥肠辘辘，锅中捉襟见肘，乡民亦无人张网捕捉。人、魚、虫、鸟安然悠闲，不远处升腾的袅袅炊烟牵着和风与花草亲吻…一幅撩拨心弦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画卷徐徐舒展…相传，亘古至今，一条赤色巨龙静静安卧于龙王庙山脚下。任风雨雷电，山河易容，朝代更迭，千百年来，巨龙像一位忠君的武士，守护方圆百里黎民百姓的康宁！老辈说，历朝历代，从这里走出的达官雅士遍布华夏！或许，沾龙脉之灵气想法使然，学堂创办初期选址时，受命建校的首任校长董时祥几经蹉跎，考察遴选，最终确定龙王庙这块风水宝地为校址。1952年初春。董时祥身着灰色长马褂，脚穿棉布鞋，缀着补丁的藏青裤绾至膝盖。他不停地穿梭徘徊于工地，像一位建筑监理师，与建房者商榷并纠正一个个细微末节…那时建房，没有当今的青砖碧瓦，也没有钢筋水泥，董时祥变身泥瓦匠，和前来帮忙的乡民在农田撮一堆泥，撒上稻草，搅拌均匀，再放进长方形木框——这便是做房用砖。董时祥告诉前来帮工的乡民，百年来，我们这些世代生活在山里的人，因为不识字，到哪里都受人白眼。共产党来了，给我们建学堂，多好啊！因此呢，经我们手建的学堂起码要用上三五十年才能对得起国家。董时祥没去过北京，自然没见过京城四合院。但，四合院的雏型在他的脑海中已形成大致轮廓:曲折幽深的胡同，四周廊道矗立十六根圆柱，柱子为红色，顶端漆成墨绿，放眼望去，温馨可人。像极了乡村待嫁的新娘，等着她的郎君亲吻迎娶！长方型天井深达数丈，窗式天井周围芳草萋萋:楠竹、梧桐、葡萄、杉树…间或，空中飞来的鸟儿栖息枝头，斑驳的阳光洒进这别样天地。他要让每一个从这里走出的学童的记忆里刻上四合院温暖时光，让最美季节惊艳他们的快乐童年！
董校长是位颇有学究范儿的知识分子。从满目疮夷、文盲比比皆是旧中国走来，董校长深知知识对于改变一个人、一个家庭乃至整个国家命运的重要性。建校之初，他便将”唯实、向上″作为校训张帖每间教室醒目处。老师的选择事关教学质量。为此，董校长事必躬亲。在那个讲成分出身的年代，一些满腹经伦，学富五车，但政治上不要符合要求的老师，他逐一列出名单，写上背景，陈述利弊，再与相关领导交涉。王绍南——中等身材，络腮胡须，一副黑框眼镜，长排布扣缀在灰色马褂上，脚穿一双厚底棉布鞋，走路像军人似的。和善的笑容挂在脸上，让人一见暖心！特别是一手地道的草书叫人拍案。但地主出身的标签像一座山，沉沉地压在他的身上。他唉叹，他期盼发挥专长……董校长如获至宝，三天两头跑领导办公室，到县教育部门，如此这般，说一个人出身不能选择云云……几经磨难，心仪老师获批录用，他像得到梦寐中的女人般欣喜！董河小学，在首任校长和老师们的共同努力下，那些衣衫褴褛，数代不识半字的农人家的孩子，终于背上了书包，奔向山村学堂。1959年至1965年。在祖国掀起火热的大跃进、人民公社社会主义建设高潮时期，董河小学迎来了她年轻岁月中值得铭记的时刻。一大批年富力强，教学功底扎实，以校为家，视学童为子的男女教职工，用他们纯净的心以及眼里带血丝的辛劳，织就一朵朵迎春的花卉，用肩膀托起共和国的希望。那时小学升初中考试试卷全国统一命题，董河小学每年升入浠水一中、兰溪中学的学生成几何增长。一批批同学由此进军营、上大学、当工人…信息交通闭塞的乡村学堂，像一颗远离陆地的?屿，任凭雷电风雨的剥蚀，依然傲然于天地间。它的不倔与坚韧，它的无畏无私，终于被驶过的船只察觉。于是船员们扯帆划浆，只为一探究竟。五十年代末期，声名远播的董河小学生源触角伸向方圆五十里。董河小学——以她的妩媚与厚重在浠水乃至黄冈地区占据重要席位。夜阑珊，风清月朗。历经几十载沧桑，董河小学在急剧变化的社会中，因生源匮乏，不得掩泣关门！人们嗟叹，已然远去了的烟尘旧梦，泛滥人们心曲的辉煌，那缕缕香熏氤氲的方向，那静谧中载着几代人记忆情感中，有着秋天的凄美，也有冬日的寒凉！
作者简介:李如林，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部队服役十多年。转业地方后，任《冶钢报》社记者、编辑，湖北省《劳动就业报》总编辑，《大众科技》报河南记者站副站长等。撰写的报告文学、散文、小说、通讯等在全国、省市报刋电台发表并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