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跟我走八天

跟我走八天
“1948年,我离开我最爱的人,当火车开动的时候,北方正飘着苍茫的雪,如果我知道,这一别就是四十余年,岁月若能从头,我很想说,我不走。”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听到了这首张艾嘉的《戏雪》,最初我以为是关于爱情的,当我读懂了陈升写下的词里,那因战火而把一个民族分隔成了海峡两岸的无奈,我知道,每一位在那一年那一刻离开的人,都有一个只要活着就永远不会放弃的想法:重新回来。在那小小的岛上,至今还有多少这样的思绪、梦想、希望和绝望让人无法释怀,我也并不能够完全理解,但我对这句话却无比熟悉:台湾,我美丽的宝岛。像一粒上苍赐予我的种子,这句话,自我在课本上看到的那天起,就根植在我小小的心田。随着年岁渐长,我明白,这是一粒具有神性的种子,它冥冥之中给了我希望,却又让我永远无法企及。万事皆有可能。2008年6月两岸签署《海峡两岸关于大陆居民赴台湾旅游协议》,我心中的这粒种子,似乎一夜之间就被春风吹拂而发芽。我时常会在心里为自己制造这样的场景,拖着沉重的旅行箱,孤单的身影在某个清晨走向战乱中的机场。在进舱门的最后一刻,红色的裙裾在螺旋桨的转动声里轻轻飘起,我伸出手,像压住这片土地里曾燃烧过的火焰。我把自己想象成穷途末路中的一员,内心便产生了一种再也无法回头的悲凉感。望一眼初升的太阳,有一些遥远,有一些朦胧,就像我即将到达的目的地,就像我以前在书本或影视剧里所看到听到的一样,他们所经历过的那些故事、情景乃至想象,不管是杜撰或真实的存在,不管那些具体到每个家庭的悲欢离合是否已经被时间慢慢抹平,我都相信。而我,终于也要走一遍了。
第一天:西安——台北早上七点,我们一团28人,已站在咸阳机场候机厅里的一片空旷处等待出发。离航班起飞还有近两小时,时间有些冗长,也有些无聊。女导游很年轻,让我们围拢住她,之后她以嘴巴和纸张、声音和目光,向我们传播了关于台湾旅行过程中应注意的事项。此时,这些在她那里曾经发生过或听来的事情、情境和经验,就像一条河流里奔涌的水又流向另外众多的支流,被接受,却不可能是全部。我所记住的共四点:一是住宿时不落东西在酒店。基于对人的信任,台湾开房时无需押金,退房时也不查房,如果落了东西,会被酒店寄至游客第三天居住的地方。邮资起步价约人民币三十元,自理。二是任何地方都不要大声喧哗及乱扔垃圾,随时保持良好的大陆游客的优雅形象。女导游说到这点时,加重了语气:总说要统一,总说要统一,你拿什么去统一?拿你的低素质?拿你的大嗓门?拿你的随地吐痰?还是拿你的乱扔垃圾?她话音未落,我们很多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似乎两岸到如今都无法统一是受了我们的影响。三是所有带屋顶的房间都不许抽烟,台湾的烟感器敏感到只需一点点烟雾便会自启,启动后产生的所有费用,自理。四是岛上任何物品绝不允许捡装,一经发现不只是罚款,还会被扣关。女导游停顿了一下,用目光把所有人检视了一遍,又继续说到: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岛,如果大家每人捡一块东西回去,台湾很快就会被夷为平地。她这句过于夸张的话,让我感觉到似乎每一位去台湾捡了东西回来的游客,都是大陆派过去的一枚炸弹,只是爆炸的方式不同而已。最后她告诉我们:总说台湾是大陆的一部分,大家也看到了,入关手续是多么的繁杂,而且最重要的是,岛上只能用台币。你们恐怕早已做好了旅游攻略,要去高雄吃这个,要去花莲吃那个,岛上虽然可以刷银联卡,但你总不能在夜市里买个蚵仔煎也刷银联卡吧,你更不能在旅游景点门口买杯水也刷银联卡吧,我这里有少量台币,每人限量兑换。说完,她便麻利地从外套内兜里掏出一叠台币。我用480元人民币兑换了2000元的台币。女导游滔滔不绝地讲了近一小时,这期间,她只是上下嘴唇不停地张合,从未看她笑过一次。因例行公事,她应把这一小时的内容给无数人重复过无数遍。我能理解她工作的枯燥,但在以后的八天里,我们整整一团的28个人,也至始至终都未见她笑过,而阿坤,则不同。三个半小时后,落地桃园机场。或因飞机上我的邻座是一位健谈的台湾中年男性,飞行中除了用餐及餐后半小时的小憩时间,他一直在骄傲地给我介绍台湾的风土民情及美景美食,途中的时间,就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长久及难熬,就像出了个省而已。直到出关时,看见“中华民国入境”那六个繁体的中文字,我才恍然醒悟,心里感慨,期待了这么久,终于来了。心里有些骄傲,便上前去合影,不为炫耀,只为自己正一步一步完成心中的梦想。阿坤接到我们时,并没有显露出我想象中的热情,这个看上去四十出头、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的男人,手里举着旅行社的黄色小旗,沉默地站在女导游的身边。我心里便有些失望。跟团旅行需要有个好导游,于我而言,好的标准就是一定要幽默活跃。大家出来就是玩的,必须朝疯里玩,朝爽里玩,死气沉沉多没意思啊,而导游绝对起着决定性的作用。阿坤举着旗,带我们出机场,他走在最前面,我从人群中望过去,他的身影影影绰绰,两条不长的腿,步伐却迈的很大。天空中的云,薄一片,厚一片,厚的压着薄的,而薄的似乎无路可逃,没有风,空气湿润而清新,我感知到自己的呼吸,是主动的,是干净的,是轻快的,是透明的,和大陆沿海城市有很大不同,那里给人的呼吸,是被动的,是污浊的,是沉重的,是朦胧的,像玻璃被蒙上了灰尘,像乌龟背上那无奈的重壳。飞机上的早餐很丰盛,又一直坐着,我没有任何的饥饿感,但却依旧期待着第一餐有个好质量。餐馆在一幢楼房的负一层,阿坤带着我们顺旋转楼梯下去时,不断碰到上来的人。可以看出,这里是一个接待旅游团餐的大型饭店。果然,除了建筑支撑用的几个大柱子,整个地厅里摆满了桌椅,我们团的三桌在靠近窗户的东面,虽在地厅,窗户却很大,并不黑暗。菜很快上来,红油豆腐泡,鸡蛋炒三丁,榨菜炒肉丝,炒豆芽,炒包心菜,炖肉沫,颜色上,该红的红,该绿的绿,该黄的黄,一下勾起了我的食欲,味道上也非常符合我的口味,基本都是只放盐或酱油,辣椒、糖、葱都很少,再重味的调料基本没有,最重要的是,任何菜我都没吃出味精来。这样的团餐,真的不错。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的同时,也对即将要去的野柳地质公园抱有很大的期望。当我们到野柳地质公园门口时,阴沉沉的天空开始落雨,或许是湿润的关系,空气中的海鲜味愈加明显。进入景区,似乎突然之间视线大开,辽阔的大海一下就出现在我面前。此时,雨越下越大,天空的颜色是灰暗的,而海的颜色却出奇的澄澈湛蓝。当我迎着风把目光收回,我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整个公园内布满了各种怪石。而我们脚下由砂岩堆积而成的底层,受海浪长期的侵蚀和风化,在海边形成陡直的海蚀崖及宽平的岩床。海水一浪一浪推过来,拍打着崖床,溅起的海水在雨中发着白色的光,在巨大的涛声下,听不到一丁点的雨声。野柳地质公园位于台湾新北市万里区,公园并不大,是大屯山系延伸至海中的一个岬角,长约1700公尺,现代肖草《野柳.地质公园》诗:“野柳水拍雨潇潇,墨客匆匆忙聚焦;砚池走兽姿百态,清梦远古方舟漂”给予了真实写照。阿坤在来的途中告诉我们,景区共分三个区,最受欢迎的“女王头”在二区,这也是野柳地质公园的招牌景点。据专家预测,再过十多年,由于风蚀的作用,女王的脖子就可能断掉,而台湾和大陆不同的是,不会对自然景观进行人为救助。这让我想起那年去黄山时,那棵著名的松树因倾斜而被多根铁丝拉拽的情景。树也会痛的吧?在我心里,世间万物就图个舒坦,与其忍受折磨地活着,还不如痛快地死去。想到这里,我的心中便生出一股豪气,不由得挺起胸膛,抬头寻找“女王头”,而一下,我的目光便捕捉到了髻发高耸、微仰首、目远眺的她,她是那么的出众,修长的脖子及线条优美的脸部,让她的神态像极了昂首静坐的尊贵女王。望着她的模样,我惊叹大自然的神奇的同时,也在心里猜测,她虽只是一个蕈状石,但她一定是块有心的石头;是什么神秘的力量,让这块酷似“女王头”的石头出现在这里,并有如此的坚守?她是在等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吗?如是,她能否在生命结束之前等到他呢?望着这被《中国国家地理》选美中国活动评选为中国最美的八大海岸线之一的地方,我默默祈祷,愿世上每一份付出和等待,都能有圆满的结局。雨大起来,等着和“女王头”合影的人还真不少,大家依次排着队。海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哆嗦,伞也被吹得歪到一边去。前面有近二十个人,本想着至少要等半小时,却没想到十分钟就轮到了我们。拍照时我发现了之所以速度这么快的原因,在女王头像的侧前方,用白漆画了两双脚印,在不远处,也画有一双白漆脚印,拍者和被拍者只要站在这两处脚印上,就是拍照的最佳位置,一次成功率就很高,也就节省了时间。台北的第一夜。天渐渐黑下来,风吹动了,云更厚一些,夜便来临了。六点半到的酒店,大厅装修的很时尚,但很安静。进进出出的人并不少,各忙各的,神态都很安祥。大厅进门右手边有个小酒吧,琳琅满目的酒看着让人很眼馋,却没有服务生,只有散发着各国风情的酒等待着被光顾。导游发房卡时说,酒店里有温泉,虽然不大,但很方便,就在一楼。我和叶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去,天下着雨,真的有点凉。台北应该是台湾温度最低的地方,越往后走会越温暖。想到这个,心情灿烂很多。原因很简单:我想穿裙子。推门进房间,有着意外的惊喜,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小吧台,吧台下面是个小冰柜,再靠里是灰色的沙发和木制的桌,衣架是用水管支起来的,也很特别。进门左边是一个普通洗手池,靠边台子上放有咖啡和茶包,矿泉水和烧水壶。右边还有一个专用洗漱池,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所有的一切都很干净,看不到一点点的污迹。还是忍不住跑出去。天已经彻底黑下来,路上行人并不多,雨还在下,打在树叶上发出“啪啪”的轻响,之后有一些落下来,滴在我们头上和身上。有一丝凉意稍稍从心底升起来,终是被第一夜的欣喜所压住。我们住的酒店位于繁华区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四面都是各种小店,最先我们朝西走,走出不远,看着灯火渐渐稀疏,便又折回去朝东走。路过住的酒店,给我似乎它从不曾和我有关的感觉,而那间房,在后来想起,却曾给过我少许归宿的踏实感。
如果是小超市,我们就走进去,每家的货物都差不多,日用品,小吃,红白酒,化妆品,蔬菜水果,半成品包装食物,货物很杂,其中膨化食品的种类特别多;几乎每家都有茶叶蛋、烤红薯和烤肠,包子有的店有,但一个价位要人民币十元左右,比大陆贵很多。蛋糕也是必备的,品种和价位与大陆相近,水果很少,也很贵,苹果论个卖,折合人民币十元一个,看着也不怎么新鲜,三五只皱巴巴地躺在冷藏柜的格架上。几乎每家超市都有供顾客吃饭休闲的地方,大多都在进门处的一个角上。三三两两的顾客坐在那儿边吃边聊,多为年轻的女性,孩子们在不远处的地方看玩具或书,都很专注。专营的甜品店也非常多,走不多远就会有一家,里面甜品已所剩不多,这让我觉知到第二天店里的食物一定是当天新鲜的;总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店员坐在柜台后面,几乎没什么顾客,但她们的表情也不着急。还有面店米粉店,顾客也是三三两两,我们站在门口望一下走过去,饭店不吃就不好进去观察。理发店也有,门口没有立大陆那种标志性的旋转彩灯,透过玻璃窗看见里面的大镜子,才知是理发店,人也很少。有一家牙医店,也还没关门,估计店主在等一个他臆想中半夜突然犯牙疼的患者。药店门上方的电子屏打着进店有礼的广告,门内空空如也。所有的店面都装修简单,基本都是墙上刷着彩色乳胶漆,绝不是大陆流行的大红大绿的那种,以灰白黑褐几色为主调,简单而不简约,看着大气而时尚。
路过一家粽子店,在雨中犹豫了一小会儿,虽然一点都不饿,还是没忍住。推门进去,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招呼我们,和蔼可亲,态度非常好。棕子品种很多,还配有各种煲汤,都写在店墙上挂着的一块大木板上,我们抬头选了好一会儿,小姑娘耐心地等着我们。叶子要了店里的招牌大肉粽,我要了芋头香菇粽,每只台币45元,折合人民币十元。小姑娘找了我们零钱,并告诉我们餐具在哪里。粽子很快端上来,我以为是甜的,一吃却是咸的,米粒没有我常吃的糯软,一颗一颗有些硬,口感上更像大米而不是糯米。桌上有两瓶酱,一瓶柿红色,一瓶酱黑色,我怕有怪味,只试着倒了一点点红色的在盘子边,用一次性竹筷先蘸了尝,不是纯甜的,带着点咸,就不再添加。没有想象中的好吃。这是入台后我们首次消费。回到酒店,烧上开水,进浴室冲去满身凉气,再换上睡袍出来,倚在阳台门的玻璃上,咖啡热腾腾的蒸汽围在身边,像做梦一般,早上还在西安,而晚上就在这里了。台湾,在我心里,曾是个多么遥远的地方啊。远远近近的灯光,几个方向都看得到,在雨中更显清明,每个窗口的亮,都是温柔的,让我不由得想起甜品店里那些卖货的小女生,羞怯的眼神中,散发着明媚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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