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文学》发表高方随笔《唐诗的傲骨》

2021年第2期《北方文学》
特此鸣谢!
唐诗的傲骨
高 方
闲读唐诗,总觉得唐朝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重要的节点,那时的人们胸怀广阔衣袂飘扬。想长安洛阳便是大明宫苑,上阳千里,晓镜初开绿云扰扰,晚香乍燃紫雾氤氲;想秀色江南便是水村山郭,杏帘在望,偶有流水潺潺而去,时有宿鸟缓缓归来;想关山塞外便是瀚海阑干,长烟落日,琵琶弦上千军峥嵘,胡笳声里寒中带暖。可是,唐人的古调新声之中还是夹杂着一些不那么和谐的音符。
当隋末大儒王通的学生和友人魏征、房玄龄、杜如晦纷纷步入唐代政坛的时候,他的也曾出仕的胞弟王绩却放弃大好前程毅然辞官归隐悬壶济世了,于是唐代文学史上有了第一缕药香。就算王绩甘于且乐于做个隐逸诗人,可是当他于薄暮时分登东皋而有望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说“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曾几何时,于郊野之上沿路采薇的是义不食周粟的伯夷和叔齐。王公此系何意?又是何等的不怀好意!
当王通的孙子、王绩的侄孙王勃长成意气风发的少年,年青人的心中早已是“世不知隋,只知有唐”。参考史书可知,“四杰”的人生理想从来就不是让自己的诗章“不废江河万古流”,他们有着太多建功立业的壮志与豪情。然而,人生哪里是想像中的那般美好呢?在高唱“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间歇,王勃也说“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的杨炯虽有投笔从戎的气概与决心,“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却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卢照邻自号幽忧子,可知其心意深邃婉转,他的心事决不仅仅是《长安古意》宫体余韵的艳丽繁华;骆宾王因六岁咏鹅而有神童之名,高宗年间因上书触忤武后狱中咏蝉也只能以“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自况,进而发出“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这样无解的诘问。
天宝元年,欣逢盛世的李白接到了玄宗召他入京的诏书。虽然李白也是“十五学神仙”的修道之人,但“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这样豪迈而直白的句子还是暴露了他内心最为真实的想法。奉诏入京之后,李白并未立刻得到觐见玄宗的机会,倒是当时的太子宾客、长他42岁的贺知章慕名而来。贺知章见到玉树临风的李白为其风姿所动,《蜀道难》之诗读未卒章便情不自禁地地以“谪仙人”相称。而对这位被贬谪下尘的仙人,身无分文的贺知章当即“金龟换酒”与李白共酌。要知道,这金龟可不是普通的饰物,而是三品以上官员“明贵贱,应召命”的身份标识。
无论传说中“皇帝降辇步迎”“高力士脱靴,杨国忠磨墨”的故实是否存在,李白着实在长安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没人想到的是,三年后李白即被玄宗“赐金放还”。保全了体面的李白在此时写了三首《行路难》,他说自己的心态是“拔剑四顾心茫然”,说自己的处境是“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后来《将进酒》中“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大气磅礴当然也是李白失意时候用以自我疗伤的药方。
李白的怅然若失无关凡俗人所想的富贵夭折,而是来源于治国平天下政治抱负不得伸展的苦闷。从“遇”和“不遇”的角度来说,李白并非“不遇”,但他“遇”得不是时候——李白遇到的不是协助父亲李旦诛除韦后挟制太平公主创立开元盛世的李隆基,而是梨园之中调弦弄索醉心歌舞的唐玄宗。以御用文人的身份为杨贵妃写下“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李白,你知道他的内心是怎样的翻江倒海吗?后来李白从于永王李璘的幕府并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也丄因如此才会有事败流放夜郎的故事,才会有中途遇赦“千里江陵一日还”的佳句。但终究,玄宗还是李白心中解不开的结。
李白中年的时候曾经和高适有过一段骏马轻裘纵情燕赵的漫游,同行的还有一个名叫杜甫的年轻人。“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的是儿童杜甫,思量“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是青年杜甫。当杜甫对另外两名同伴高高仰视的时候,所有人都无法估算出他在唐诗的园地中会长成一株什么样的植物。
诗人的桂冠也可以世袭吗?杜甫的祖父杜审言是初唐著名的诗人,“文章四友”之一,被人视作五言律诗的奠基人。他当然也想不到,数十年后,孙子杜甫会成为“唐诗的集大成者”。可是杜甫的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向“沉郁顿挫”的呢?是因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因为“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还是因为“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不可否认的是,那些“白头搔更短”的怨念与思虑最终成就了杜甫的“诗圣”之名。
以边塞诗闻名的高适和岑参都是真正的军旅中人,不同的是高适出身寒苦,岑参出身世家。高适“少孤贫,爱交游,有游侠之风”,后投身军中,是唐代诗人中唯一被封侯的人,《旧唐书》说:“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唯适而已。”可就是这样的一个“达者”却写了太多雄浑悲壮之诗,“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当是至为愤懑的一笔吧,对达官贵人的不满与痛恨虽然毫不隐讳却能够真正抒解胸中的一口恶气吗?岑参是贞观初年宰相岑文本的曾孙。岑文本深得唐太宗器重,病中曾得太宗亲问病榻,死后又得陪葬昭陵之殊荣。可是到了岑参的时候,十岁失怙家道中落,为重振家声光耀门楣,饱读诗书的岑参登进士第后决然从军,以文弱之肩担起一身冰霜铁衣。岑参的诗以雄奇瑰丽著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洋溢着为人称道的乐观主义精神。但是岑参却是空怀盛唐之心徒负中唐之身的典型,他也会在《寄左省杜拾遗》中向杜甫悄悄地说:“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
那么,着意于山水田园的人总该是平和的吧?毕竟“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这样悠闲的句子都是他们心境的外化。
孟浩然差不多是唐代文学史上唯一的白衣诗人,一生在仕与隐之间纠结不休。“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曾是他深深的怨怅,面圣时不合时宜所吟的“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直接惹得玄宗龙颜恼怒说:“卿不求仕,而朕未弃卿,奈何诬我?”自此断了宦念的孟浩然便只能纵情山水,飘荡天下。至于王维就算得上仕途顺畅吧。王维由玉真公主引荐得以入朝为官,安史之乱爆发时因扈从不及被困长安,安禄山强行授以伪朝之职,王维虽坚辞不受更称病不出却没能免除自己的政治污点,待唐肃宗回朝时险被治罪。那以后的王维虽然官职屡升却终然再无争胜之心,那些看似心神宁静的山水田园诗里,又隐着所谓“贰臣”多少无可言说的委屈。
盛唐的潋滟光影随时光缓缓褪去,江州司马的一袭青衫成了唐诗中永恒的色彩。白居易的人生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趣味,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浩叹,更有《卖炭翁》《观刈麦》《红线毯》这样叙写民生疾苦的沉痛。一生为官爱民如子的白居易面对朝堂政治,有太多无能为力的怨念。
唐代科举取士有“五十少进士”之谓,意思是五十岁的进士仍是这一人群中的少年。而少年登第也因此成了无数人艳羡的人生场景,甚至古代戏曲长胜不衰的主题。公元793年,身披红绸帽插宫花跨马游街雁塔题名的队伍中竟有两个真正的少年——弱冠之年的柳宗元和长他一岁的刘禹锡。这是怎样的一派光风霁月。
可是进入政坛仅仅十数年,伴随永贞改革的失败他们一路被贬,愈贬愈远。由永州而至柳州的柳宗元愁思万里:“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宦情羁思共凄凄,春半如秋意转迷”,“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细细想来,尽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意味。当柳宗元在贬谪生涯中长眠于柳州,我们不难发现即便是被称为“诗豪”的刘禹锡也有豪气泯然的时候。终于得见天日奉诏回京的刘禹锡在扬州的歌舞欢筵上初逢白居易,白居易感其不易作诗为赠,刘禹锡酬答之诗的开篇便是:“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二十三年的多少往事,全在这一十四个字里化作力透纸背的悲凉。
安史乱后大唐国力每况愈下,我们读史的人亦是很难如记得唐代早期每一位皇帝般记得此后登基、退位和驾崩的皇帝。就连那些塞外的飞霜江南的白浪,那些桃红李白芭蕉绿枇杷黄玉兰飘香,也都格外地多了几分萧然之气。咏史和怀古在晚唐诗人的笔下多了起来,李贺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杜牧说“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温庭筠说“下国卧龙空寤主,中原得鹿不由人”,李商隐说“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是什么让那些立志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读书人放弃了对壮美山河和人间烟火的书写,而向幽远的史卷深处去寻找精神的寄托呢?不是诗人精思枯竭墨色转淡,而是现实的摩戛与挤压让人透不过气来。
咸阳桥、渭水道,瓜洲渡、云梦泽,潇潇暮雨、滚滚长江,青山对出、孤帆远去,人群扰攘、街市繁华,杨柳依依、牡丹雍容,透过这些场景我们看到和想到的常是唐人的乐观昂扬,有“春城无处不飞花”的浪漫,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豪壮,有“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志向,有“汉将辞家破残贼”的勇气,有“凭君传语报平安”的放达,有“晴空一鹤排云上”的雅意,有“黄四娘家花满蹊”的幽情。秉赋七情的唐人虽也不乏丛生的怨念,但在盛世光华的掩映之下我们读到的往往并非一己之私,而是推搡不开的政治责任、家国情怀。
当初唐的陈子昂登上燕昭王用来招贤纳士的幽州台,在一片旷远迷蒙之中发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迷茫感喟以致“怆然而涕下”的时候,他完全不曾料想日后大唐“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壮观。当唐人的功业抵达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高度,那些有志之士的低回之思已和他们的激昂之志一道深深地烙印于世,一如人们永志不忘的那两个熠熠生辉的名词——“贞观”“开元”。

||作者高方简介
教授,古代文学博士,文艺学博士后。“黑龙江省文化名家”(宣传文化系统“六个一批”人才)。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1994年起发表文学作品,在《人民文学》《中华散文》《散文》等报刊发表散文、随笔500余篇,出版散文集《相逢何处》《池鱼与笼鸟的距离》等。另发表文学理论、评论文章60余篇,出版学术著作《<左传>文学研究》《<左传>女性研究》《千古谁人共此梦——诗语红楼》等11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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