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洱精选】拐弯的子弹 || 杜起升

拐弯的子弹
文/杜起升
太阳忙碌了一天,已经偏西,正挂在远处山头一杆子高的位置。训练了一天的官兵也正在收拾枪炮准备撤出训练场。
这时,从山那边蜿蜒的小路上,几个人抬着门板,神情紧张气喘吁吁地向这边跑来。当他们看到前面穿着军装的人时,便大呼小叫起来:“你们的子弹打着人了”!那喊叫的声音是从冒了烟的嗓子眼里喷出,声嘶力竭。
当他们来到这群当兵的面前时,一位穿着四个兜的赶忙上前。只见那门板上躺着个人,女的。虽因疼痛使面部扭曲,但似曾相识的脸上还是给人一种往日的美丽与俊俏。只是那呻吟一阵紧似一阵,黝黑的印花被子里,就像被气球吹了一样,圆鼓鼓的。当他伸手准备去揭那被角时,一个后生忙说:“肚子里面还有个娃,都快八个月了,枪子从肚子上打过的”!那伸出的手猛地缩了回来。随即讲:“我们在山这边训练,怎能打到山那边去?”那几人纷纷说:“这方圆几十里就只有你们在打靶,不是你们是谁?”
人命关天救人要紧。这时他顾不得恁多,转身向不远处吼叫:“小田,赶快把车开过来”。
点火,发动,调头,急停。官兵们打开车门将那孕妇连同被褥一起塞进了绿色的吉普车。随着一股青烟,滚滚的尘土紧追着小车向郑州方向一路而去。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国际形势错综复杂,国内由于种种原因,工厂的烟囱冒烟的少,娃娃们在课堂上没有在大街上游行串联的多。靠天吃饭的农民,虽然每日也在地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刨着,但“形势一片大好”使他们更加看不透,自然也影响了当年的收成。遍地庆祝各种组织成立的锣鼓声、鞭炮声,混杂着偶尔的枪炮声,使如海的红旗更加猎猎。这形势,这局面,使北边的那国也想试试邻国的长城是否可以撼动。于是发动了一场极其荒谬的战争。
那年该国出动了一个坦克旅,三个摩托化步兵团,总计两万余人,在没有事先警告的情况下对邻国采取了军事行动。毛先生的一句:“打!就把他打疼”,使他们在短短数天,丢下了一个团的装备和成批的尸体气恼回到了家。“赫氏”为此把一位元帅,三十多位将军给撸了,主力师营级以上的军事主官给捕了。随后他们在边境屯兵百万,虎视眈眈妄想再次报复。
打那后,在“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宗旨下,全军上下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打坦克训练,以应对时局的发展。作为A军地炮团,每年的“枪代炮”(就是把轻武器固定在炮管上)训练是备不可少的内容。
禹县位于河南省中部,地处伏牛山脉与豫东平原过渡带。常年雨量充沛,光照充足,以种植小麦、玉米、红薯和谷类为主。该营的“枪代炮”训练每年都在这一带举行。两年前扒村同样是该营六连野营训练的驻地处。
那时的驻地分散为班,每个班住在一户农家。农民的房屋大多为三间土木结构,一明两暗。中间堂屋,两头为卧室。炮一班就住在母女二人东边的一间卧屋里。
五月的清晨,微风吹来,还带有丝丝凉意,除了瞄准手去训练场外,全班剩余人员扛着镢头,担着水桶,拿着红薯苗来到住户“小翠”的地里,帮助栽种红薯。
橘红色的头巾,包裹着她那如瀑的秀发,宽松的衣着掩饰不住她纤细的腰身,白里透红的面容,柳叶似的弯眉,把一个十九岁的农家女孩尽情地展示在这群年轻兵娃的面前。她和母亲提前来到地里,用镢头在地头按照行距轻轻地挖个印,使前来干活的兵娃顺着印印一直向前刨坑栽苗。
战士们在干活中总想和小翠姑娘拉话,而年龄偏大的班长自然说的多些。“小翠,你给我们唱首(九九艳阳天)吧?班长说。小翠用她那毛茸茸的眼睛扭头先看了班长一眼,羞答答地不作声。其他战士讲:“我们的话你可不听,班长的面子你总给吧”。要么你们两个一个唱男,一个唱女”副班长老屠(班长老乡)坏笑地提议说。其他战士一哄叫好。班长说:“这真是队长敲钟谁吆喝谁干,我只想让小翠给大家活跃一下气氛,怎么就扯上了我?不行不行我哪会唱,还是让小翠给大家唱吧”!
周班长一米八高的个头,白白净净,看起来斯斯文文,但训练起来那叫一个狠,占领阵地他班总是第一个完成。个人军事技术(单独修正量计算和口令执行),在全团每次考试总是排在前面,班的各项工作在全连也没得说。听说还把他作为提干对象进行培养。自从野营住在她家,小翠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除了上地干活,抽空把全班换下的脏衣服洗的老净,院里总能听到她那甜甜的歌声。就是她娘也总讲:“你们来了,她又勤快又听话,不然天天跟我伴嘴”。但小翠看班长的眼神和看别人的不一样。
班长的话小翠心里明白,如果和班长两人同唱就露了她心里的马脚,她羞答答地用手捋了捋胸前一缕秀发,不好意思地讲:“唱不好你们不许笑我!”“你平时在院里啍唱我们都听过,好听”!战士们鼓励着说。“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转哪/蚕豆花儿香啊麦苗儿鲜······”那优婉甜美的歌声飘荡在辽阔的田野上,战士们手中的镢头抡得更欢,苗儿栽的更快更实,原计划一天的活,在一个上午就让嫩绿的薯苗盖满了地。
这天,训练了数日的“枪代炮”就要进行实弹,也就是将固定在炮管上的轻武器装上子弹,向前方移动的“目标”进行射击,(这样做即可达到训练瞄准手的作用,又可节省好多弹药),以检测前段训练掌握的情况。达到要求才可用真正的炮弹进行打靶,所以,“枪代炮”的射击训练非常关键。
全营二十多名正副瞄准手在班长的口令下,熟练地操作着高低机、方向机,对前方移动的目标从测试的距离中,快速地报出所需的提前量,上了子弹的轻武器不断传出淸脆的“哒哒”声,枪子准确无误地射向前方目标。瞄准手们一个挨着一个,这样的训练,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下午太阳离地面一杆子高的位置,训练圆满结束。等待他们的是明天把火炮拉到前沿阵地进行实弹演习。就在官兵们为明天进行实弹而兴奋之时,却出现了枪子打着人的诧异现象。
那天被及时送往郑州医院的孕妇叫“翠”,也就是两年前一班野营的老房东。当年由于她喜欢班长,部队在结束训练返回后,她的信件也跟着过去,有可能提干的他,被人反映说在野营中和房东女娃谈对象。还说看见女娃晚上为站岗的班长送过大衣。就这样,在年底不明不白退伍回到了老家。后来,她的信件发出去后就再没有见到回信,这期间又听到一些风言风语。那个年底,她哭哭泣泣嫁到了山那边一个叫杏凹的村庄,和一个老实本分的后生过起了日子。
杏凹村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满山遍野的桃树梨树杏树撒满整个村庄,尤其是每年的春季,白的杏花,红的桃花和五颜六色的山花把这个贫脊的小山村打扮得花海一般。然而在那个特定的年代,除了地里刨出的能填饱肚子外,新鲜甜美的瓜果不能变成商品,只是大人和孩子们用于尝鲜和解馋,大都掉落树下无人问津。
嫁到该村的翠,在公婆的百般呵护和男人的疼爱下,使她那冰冷的心慢慢地热了起来。上地干活,缝补洗涮,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村里人都夸“实实”(翠男人)娶了个好媳妇。这不,半年后就怀上了,把老两口美的脸上整天挂了朵花。眼看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全家人干脆让她在家静心养胎。
这天下午,翠坐在院中的石榴树下,准备着为即将出生的娃娃缝制小衣小裤。但今天不知怎么,以往那灵巧的双手,老是配合不好,弄不弄针就戳上了手指。“哎哟——”她赶忙把流血的食指放在嘴边吸了吸,这一吸让她又想起了两年前那晚的事。
那晚她刚上床躺下,外边起风了,而且风还不小,屋外门帘的“啪啪”声和院子那两扇破门相互撞击声,使她心里砰砰乱跳。她穿衣下床来到堂屋,没有看见那双熟悉的胶鞋。她从门后的墙上取下那绿大衣,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向着车炮场的哨位奔去。
上弦月的月光洒在周班长的枪刺上,一闪一闪,他那双犀利的眼神警惕地注视着炮场周围。突然一个黑影从村中走来,虽听不见脚步声,但那影子竞直向前且越来越近。“站住!口令”!周班长命令到。虽说小翠心里知道是谁,但还是被这严厉的警告声还是吓得站住了。一杆明晃晃的剌刀对着她,她结结巴巴地说:“周、周班长,是、是我”当听着是小翠的声音时,他缓和地问道:“大风天,你过来干啥?”小翠快速移动脚歩,把那件大衣递了过去:“我看起风了,给你送来大衣,赶紧穿上。”
“哎,你真是的。”他感激地说。周班长心里其实不傻,这次野营十多天,小翠对他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部队的纪律和自己的前途,另外家里还有多年的“娃娃婚”,使他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弄不成毁了自己又害了小翠人家。当小翠整理着穿在周班长身上的大衣时,周班长让她赶紧回去,说外面冷。这句规劝反而让小翠离他更近,随后就紧紧抱着并将脸贴在那宽厚的胸上。他此刻感觉心跳加速,一阵颤抖从腿肚子直到全身。这时村中又有两个黑影向这边走来,顺着风,还能听到他们零星的碎语。不好!那是换岗的。“你赶快回去,要是让他们看见我就死定了!”还没等他把她推开,她快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她到今都不明白,那晚她悄悄的来,又轻飘飘地去,回去的路上连个人毛都没见,怎么有人就知道我给班长送过大衣。害得人家干没提成年底倒退了伍。现如今也不知做什么工作,过得可好?虽说两年了,她这块心病还时不时地在心头掠过。
当她还沉浸在胡思乱想之时,只听她“啊”了一声,手中针线掉落在地,一阵疼痛使她掀起衣服,只见肚皮上一扎多长的口子向外冒血,就像身后屋沿上雨天滴水一样,灒在她身前的尘土上。“实实,你快来!”她惊慌地喊叫着。在后院劈柴的男人,离得远,伴着柴声又没听清,她又一次高喊道:“我肚子都开了,你真是个实实啊,这都听不到?”扔了斧子的实实赶忙跑来,看到这怕人的一幕,他嘴巴都不灵笼:“这、这、这怎回事?”她痛苦地说:“我也不知,赶紧叫人往医院去。”愣过神来的他,这才拔住墙头,垫着脚尖,伸出脑袋,向外面喊叫。门外不远的几个后生,听到变了音的声,一轰而来,当弄清情况后,卸下一扇门板铺上被褥,抬起鼓鼓肚子的她,急匆匆地沿着小路向山那边跑去。
事后,当时在现场把她送上汽车的胡排长为此事还写过一段顺口溜:
七月七来八月八,以枪代炮去打靶。这次打靶真稀奇,子弹飞出两千米。拐弯抹角穿肚皮,打的妇女哭闹发脾气。团里司机田明善,那日让他出公干。小田一时心发慌,又加油来排故障。小车一路跑得欢,拉着病号到153。走到半路不顺利,车辆碰掉一块皮。百姓路边都嘲笑,那有汽车带皮叫。“老乡老乡你别笑,少块铁皮照样闹。我得抓紧送伤人,军民鱼水情更深。一个月后,一个男孩随着一声啼哭,在郑州“153”部队医院顺利降生,取名“思军”。
事后据枪械管理人员验弹分析,这发子弹属该部训练所用。当时的子弹可能是打到了目标后的石头上,跳弹飞过山来,在翠姑娘院中下落时碰到那棵石榴树上,又一次折射从坐在树下她的肚皮上划过,只是伤到皮肉,大人小孩均无事。但时至今日,当年的子弹接触肚皮没有进去而且是弧线穿过,还是让人不解。
但不管怎样,村里人总讲:“小翠呀,你好有福气呀,坐着首长的小车来到了大城市,不花一毛钱,吃香的、喝辣的、回来怀里还抱着个“带把”的!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杜起升,灵宝东村人。曾在部队服役十三年。转业进税务局工作至退休。大专学历,散文“果香金黄话税收”和“对黄金矿产品征收资源税设想”在“中国税务”和省税研刊物发表并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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