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品 ‖ 随笔：《侠奶》

侠 奶广东广州/郭品头一回见到侠奶的时候，她的头发还只是灰白色。侠奶个儿不高，偏瘦，看上去体态匀称、美好。虽有一双标致的小脚，因为走路慢又稳，给人以安稳、沉着。侠奶的皮肤很好，白且细。眼睛大大的，双眼皮。见过侠奶一面之后，我不止一次跟母亲说，年轻的时候侠奶一定是个十足的美人。即便是在同龄人里，侠奶也是个干净齐整，用时下的话来说“十分养眼”的佬婆（老太太）。“你这个侠奶的针线活才叫好咧！”母亲说，“她老人家做出来的鞋，不穿就跟穿在脚上是一样的。”“啥意思？”我忍不住问母亲。“就是不倒楞，忒有样。穿在脚上特别合脚，又舒服。”其实跟侠奶只是住同一个村，似乎并不是一个家族的，一个村里大都是一个姓，一般的也不会有啥亲戚，是没有“往儿（来往，逢年过节互相带礼物探视）”的。可是逢年过节，尤其是后来搬去外地再回到老家来，每回母亲都要带着我一起去看望侠奶。母亲之所以总要去探望侠奶，按母亲自己所说，是因为侠奶人好。当然我所了解到的综合原因是，侠奶的大儿子跟我的父亲二人是小学到初中的同学（好像是这样的，不确），因为二人关系好，两家大人关系也不错，于是侠奶的大儿子就认了我的奶奶做干妈。这么一来两家的关系就更亲了。知道有这层关系之后，看侠奶感觉更亲了。而其实第一回见到侠奶的时候，她灰白的头发有几丝是乱的，在风中无助地摇曳。也是因为那时我还小，是个地道的小娃家，侠奶只略略哄了我几句，就只顾跟母亲说话。大人们说的话，小娃家总是只能听个七七八八，大意好像是说儿子媳妇了什么的。印象里侠奶这样式的老太太应当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也会为家务俗事所困扰。再后来见到侠奶，她的头发全白了，银白，面色红润，不见有斑，看见侠奶时让我想到“鹤发童颜”一说。这时的我已经长成大人了。侠奶口齿爽利思路清晰，说话一丝不带乱的。奶奶和侠奶的关系一直不错。二人几十年的老交情，时常你找我或我找你，一块坐着唠家常，黄哒哒黑哒哒一天就过去了。等我和母亲时常去看望侠奶的时候，奶奶说啥不肯同去。母亲说那是因为奶奶对侠奶有看法。我以为奶奶是忌妒侠奶呢！（笑）后来才知道侠奶先前一直跟大儿子住，后来小儿子生病氤氲了好些年，小儿媳妇日子艰难，侠奶这才跟小儿子住。后来就一直跟小儿子过。奶奶不喜欢侠奶的小儿媳，认为侠奶太委屈自己了。就这。侠奶最早的时候也对小儿媳颇有微词，但小儿子生病这一节里，小儿媳尽心尽力呕心沥血没日没夜，侠奶全看在眼里，感动了。要扭转一个农村老太太对一个人的看法，难度是非常大的。除非老太太自己改变看法。侠奶能够就小儿媳的所作所为重新认可接纳，并和谐相处着，这得有多大的智慧和胸襟呢？这个是没有办法量测的。最后一次见到侠奶的时候，侠奶已经是高寿了。但看上去她还是老样子：头发银白，面色红润。只是没有先前那样红了，红的颜色要淡一些，略略有些苍老了。我和母亲告辞的时候，侠奶坚持用一双小脚送我们母女出院子。母亲说：“送出屋就好了，就到院里，不要往大门口去了，有狗，跑来撵你，你一双小脚跑不快。”侠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话依旧语速偏快，说：“人老了，都嫌脏，门儿都不敢出！”说着用手里一直捏着，叠得很整齐的手绢拭泪。有一回母亲让我帮侠奶照相，我就帮照了几张。当时用的数码相机，照完就能在屏上看照出来的效果的。我展示给侠奶看，侠奶看了说好。偷偷说一句，照得不好的我都赶紧给删了。说：“看看挑一张笑着的，能放框里的。”说了，又说：“就是当遗像使！”母亲当时就乐了。侠奶说：“那个遗像我看个个都哭丧着脸，不好看，我要张笑着的。”我笑着说：“好！”正月十六，侠奶去了，享年103岁。母亲在电话里专门给我说了这事。我说：“哎呀！”挂断电话，几千里之遥，侠奶爽利语速偏快的话音，萦绕在耳际。她的笑，让人置身三月天。从此后，只在梦里，只在纸上，只在字里行间了。→←→←→←→←→←→←【本文字数 1614】
【责任编辑 岁喜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