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桢|野营拉练拾趣《大文坊》散文选刊(总301期)

陈国祯,陕西商州人。七十年代初参军,九十年代未转业。退休前在环保部门任职。在部队时曾在师、军级政治部从事宣传、干部工作。在军内外报刊发表政论文、报告文学多篇。现定居乌鲁木齐。

野营拉练拾趣
近日整理书柜中的照片,有一张当年部队野营拉练的黑白照引起我的注意,端详良久,思绪竟随照片回到四十多年前的那次野营拉练。
那是一九七四年初冬,我所在的新疆军区独立骑兵二团开展了一次在阿勒泰高寒条件下的野营拉练。我当时在步兵二营营部任代理书记,便随二营部全程参加了拉练。毕竟经过四十多年时光打磨,许多吃、住、走、打的拉练细节已难以详述,但其间几段趣事至今记忆犹新。
视频《红狐狸》

上士和红狐狸
当年拉练,最苦最累莫过于在冰天雪地里背负枪支弹药和被装徒步行军。营部配备有六匹军马,但营首长带头有马不骑,仅留一匹用作通信,其余当了驮马。营部人员与连队战士相比,轻松许多,因为被装挂上了马鞍,只背枪支弹药行军。
部队离开营区沿塔尔郎河直插阿尔泰山深处的兵团非金属一矿,矿区各族干部职工敲锣打鼓,夹道欢迎子弟兵的到来。热闹的气氛,暖心的欢迎口号,使沿山路负重行军半日的全团官兵疲劳顿消。
各建制单位被分别安排在矿区的学校、仓库、礼堂等场所宿营,二营部十余人住在矿区附近一户牧民家中。第二天,各连抽出骨干为矿区的民兵和中学生进行军训,营部无具体任务,就让上士常随运去另一牧民家买羊,再由牧民宰杀分解后为大家煮抓肉。我那时不吃羊肉,嫌羶,常随运便出主意让我剥了半碗蒜头,加上花椒,自己煮了个羊前腿,试吃味美,欲罢不能,硬是把一只前腿吃了大半。

因指导我煮肉有功,饭罢,我陪常随运去羊圈后解手,发现房东羊圈里用铁链拴着一只毛色发红的狐狸,常随运偶遇这只稀罕的精灵,突发兴致,立刻找来一根木棍,隔着栏杆撩拨逗弄。由于被铁链拴着,狐狸东躲西闪,蹦来跳去,十分滑稽,这更使常随运喜不自禁,手中棍子忽左忽右,逗得更加起劲。突然,正在兴头的常随运大叫一声“啥味”,便丢了棍子,双手抱头,脚下踉跄,我赶快扶他回到住处躺下,见他喊叫头疼,吓得我赶快找来卫生员尚庚田为他诊治。尚庚田和上士都是七一年入伍的河南灵宝同乡,他问明情况后作出基本判断说:“咱上士这是着了狐狸的道,吃了狐狸屁!”于是,找出一瓶藿香正气水打开给上士灌下,任他昏昏睡去。
晚饭前,从团部开会返回的赵作发营长知道后又气又笑,用他那浓重的武威话数落上士:“我佛你把他家家的闲得蛋疼,没球事弄球狐狸干啥么?你个老兵让狐狸熏成这怂样子,丢人板板的!”接着,又叮嘱通信班要吸取教训,不要无事生非。
第二天,营部全员去参加助民劳动,常随运属非战斗减员,又迷迷糊糊睡到下午,才感觉缓解。

翻译和望远镜
离开塔尔郎,部队西进。第二站驻训地在苇子沟,这是军用地图上有显著标记的居民区,分散居住着数百户农牧民。突然来了这么多解放军,给苇子沟平添了浓厚的节日气氛,苇子沟各族群众兴高采烈地欢迎子弟兵,忙碌着为部队安排住宿,筹备粮草。
时近下午营部才安顿好。我一放好被装,立即骑马奔各连驻地收集情况,填写宿营报告上报团部。在四连宿营地的村边,碰巧遇到团部翻译卫东彪和四连连长王建功,翻译正与一群穿着漂亮裙装的哈萨克妇女用哈语交谈着什么。
说起翻译的名字,还有点故事。卫东彪这个名字,是翻译六八年参军后改的,意为保卫毛泽东和林彪。一九七一年九月林彪摔死后,他划掉彪字改为卫东,但大家叫顺了嘴,还依旧叫他卫东彪,至于他的哈语名字谁也没记住。

我向王连长询问了四连的行军、途中演练、宿营等情况后,便牵着马站在旁边听他们用汉语或哈语对话。我猜测,王连长是想趁机跟翻译学几句哈语。
王连长当时脖子上挂着望远镜,引起了妇女们的好奇,有胆大的用手指着望远镜向翻译比划询问,在她们眼中,这个穿着四个口袋军装,挎着手枪的哈萨克军官是她们的骄傲,应该无所不知。翻译狡黠地笑笑,从王连长脖子上拿过望远镜向远处的山峦望去,一边望,一边讲,一边比划;妇女们一边听,一边发出惊奇的赞叹。翻译讲着讲着,忽地转过身,将镜头对向妇女们站着的地方,这一下,惊得妇女们发出尖叫,赶紧裹紧裙子,四散而逃,翻译顿时笑的前仰后合。此时,我和王连长莫名其妙,一脸茫然,待翻译笑罢,便问他笑什么?为什么妇女们一见望远镜对着就四散奔逃?翻译解释说:他用哈语告诉妇女们,望远镜是一种先进武器,从山这边可以看见山那边的人和羊群,什么也挡不住,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瞎编乱造的讲解,让从来没见过望远镜的妇女们信以为真,因此,当望远镜突然转向她们时,竟使她们大惊失色,担心自己的隐私被这鬼翻译看穿,便惊叫着四散奔逃。
卫东彪翻译这次恶作剧,在后来的流传中演绎成各种版本的段子,至今还有人换个时间、地点、人物不断地讲着。

醉汉和女房东
部队进驻冲乎尔乡,当时叫红旗公社,这是拉练的第三个驻训地。冲乎尔是一个四面高中间低,由布尔津河水冲积而成的小盆地,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肥沃富庶的地方。
营部住在一户只有母女三人的哈萨克农家,大女儿约二十多岁,显然是一家之主,她将两间大屋让给我们,她和母亲、小妹挤在一间小屋。因为第二天要勘察地形,为反空降演习作准备,当晚,赵作发营长把我和通信班安排在他住的那间比较干净的房间。在他口述战术想定,由我整理复写,再由通讯员送达各连后,已是子夜。行军的疲劳,加上连续忙碌,我们很快在烧的十分暖和的土屋中沉沉睡去。

半夜里,突然一阵“嘭嘭咚咚”的打门声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通讯员王木振很快打亮手电;我顺手从枪套掏出手枪,子弹上膛;通信班长苏培民和通讯员刘典哲抓起冲锋枪,一起冲到屋门侧后。这一系列动作反应极快,因为拉练以来都是和衣而卧。赵营长遇事倒十分冷静,他叮嘱说:“别慌!先开门弄清情况!”苏、刘二人得令背好枪,同时猛拉房门冲出,刷刷两下将门外的人撩倒在地,扭住胳膊。此时,营部另一屋的教导员、副营长及后勤一干人都惊醒出来,用手电照向压在地上的不速之客,发现原来是一位年轻的哈萨克巴郎,手中倒无武器,一把冬不拉摔在地上,浑身满是酒气,嘴巴哇哇啦啦不停喊叫。这不小的动静惊亮了房东房间的灯光,房东大女儿披着大衣出来,打着手电上前看了一眼压在地上的人,竟一脸惊恐,忙用生硬的汉语对我们说:“解放军同志,误会了,他不是坏人,是我男朋友,快放开他!”原来,这位巴郎不知我们当天征用了他女朋友的闺房,半夜里借助酒劲前来约会,在他放肆地打门后,忽地冲出两个解放军将他摁倒在地,一下吓得魂飞魄散,苏、刘二人一松手,就拔腿蹿得没了踪影。知道是场误会,我们赶紧为吓到准姑爷向房东女儿道歉,后各回各屋。
这场虚惊想起来让人后怕。在那个阶级斗争弦紧绷的年月,有人胆敢半夜砸解放军的门,确实匪夷所思。在一般应激情况下,慌乱中开枪不是没有可能。亏得赵营长沉着冷静,才使我们这些缺乏经验的年轻人没有在惊慌中发生误杀事故。

“坦克”和红头巾
骑兵二团有一支实力不凡的业余篮球队,其中有一位来自团直机炮连的七一年兵,名叫杜浩生。此人皮肤黝黑,高大健壮,在球场上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尤其是三步上篮无人敢挡,得名“坦克”,他是我在球队最喜欢的队员,他的比赛是我最爱看的比赛。
就是这个“坦克”,在这次拉练中,却由一条红头巾惹出事端。
部队从冲乎尔出来,走过窝尔莫克乡,穿过布尔津县城,到达最后一站:杜来提乡,当时叫高潮公社。
部队安顿好后,除训练民兵和助民劳动外,还有一项政治任务,是晚上为驻地老乡放映电影。虽然天寒地冻,又是露天,但那时老乡难得看上电影,见部队送电影上门,十分高兴,纷纷扶老携幼,冒着严寒前来观看。银幕前,老乡们坐中间,部队站在两边和后边。

那晚放映的是《平原游击队》。正当李向阳持双枪在银幕上与日本鬼子干仗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军大衣,包着红头巾,带着大口罩的女人,出现在战士中间,她刻意在这个战士身上蹭一下,往那个战士身上捅一下,正聚精会神看李向阳的战士,被这个突然闯入的女人搅乱了队形,大家纷纷躲避。
这个动作轻浮的“女人”最终被另一连队的战士认出:她不是女人,是“坦克”杜浩生。于是报告本连干部,该连又上报团部。
团首长听闻此事十分恼火,责令机炮连主官找杜浩生谈话,当指导员问杜浩生为什么如此打扮如此行为时,杜浩生回答:红头巾是女房东的,他这样做是为了考验这些战士革命意志是否坚定。他还说,他蹭过的战士都通过了考验,没有人上当。这一理由让连首长哭笑不得,明知这是胡闹,似乎犯了错误,但苦于无法定性,只好上报团部等待指示。

在野营拉练总结大会上,团政委刘皎旺在讲完经验,表扬过好人好事,说到存在问题时,突然提高声调,把“坦克”的事不点名地提溜出来,定性为“男扮女装,骚扰战士,影响恶劣”。刘政委最后说;“你那点把戏骗不了我们的战士,我团的战士是任何糖衣炮弹都打不倒的!”
我们当时认为刘政委有点言过其实,小题大做。杜浩生不过是闹着玩,套不上那条军纪,应该批评教育,治病救人,毕竟人才难得。谁承想,过完春节,杜浩生被安排退伍回了河南灵宝老家。自此,球场上再也看不到那个神采飞扬、身形矫健、无人敢挡的“坦克”,许多人为之深感惋惜。
机炮连的干部说:杜浩生球打的不错,如不出事,开过年就提干当排长了。这话不假,骑兵二团已有因打球特长提干的先例。球技好,军事素质绝不会差,杜浩生任排长,应该是个好干部。

拉练和虱虫子
那次拉练最后一个课目是五十公里奔袭。“敌情”是:盐池团部遭敌攻击,必须连夜回援。
那天夜间奔袭正逢入冬的第一场寒流,风雪交加,气温骤降到零下三十多度,部队出现不同程度的冻伤。回到团部已到深夜,后勤的发电机破例彻夜工作,电灯在这一晚一直亮着。疲劳的战士恨不得倒头就睡,就在此时,各级领导几乎同时下达一个在拉练计划之外的任务:连夜灭虱。
因为,在阿勒泰高寒条件下野营拉练,部队无法搭建帐篷住宿,更无法露天宿营,只能借宿在老乡的房屋、毡房。野营拉练的野营名存实亡,只剩拉练。那个年代,老乡家的卫生条件很差,半个多月滚毛毡地铺,天天和衣而卧,无法洗澡,使干部战士不同程度染上虱虫。这样的遭遇让现在的军人无法理解,军人与虱虫怎么可能交集?但的确如此。只有被虱虫咬过的兵,才有资格说他参加过当年的拉练。
各级干部和老兵经验老到,果断阻挡了新兵的无知和懒惰,立刻组织拉练回队人员,强忍疲劳,将全身内外衣服脱光,连同大衣、军被、床单、皮帽、毛皮鞋、皮手套等一应物品,统统挂在冰雪院内冷冻两三个小时后,再用木棍、腰带反复敲打,将冻成冰粒的虱虫和虫卵敲出抖净,尔后再用滚烫的开水将内衣烫洗。营部十余人照法落实。事实证明,此法甚妙,一路寄生在身上,又伴随进入营区肥大的虱虫被干净彻底地剿灭,各建制单位和个人都没有出现虱虫传染现象。第二天,团部澡堂全天开放,各建制单位开始轮流洗澡。
一九七八年我去沈阳炮校学习,与内地部队同学说起野营拉练,他们从未遇到染虱情况。拉练染虱,只是新疆部队的独特遭遇;冷冻灭虱,也是新疆部队的独创经验。我猜测,我们新疆军区某师上报总部、由毛主席阅批的野营拉练经验中,绝对没写灭虱这一条。但是新疆的冬季野营拉练,染虱是难免的;灭虱是必须的;办法是有效的;经验是可行的;不写是可以理解的。

野营拉练的苦乐经历,是我们这代军人永远难以磨灭的记忆。在我写这些故事期间,我曾设法与当年骑兵二团熟识的老战友联系,了解核实相关情况。从灵宝战友处得知,杜浩生战友在退伍当年已经病逝,年仅二十出头,让我心痛不已,无法释怀。其实,仅我知道的已有七八个老战友过早病逝。今天,谨以这些文字,告慰杜浩生等不幸离世的战友,愿他们在天堂再无病痛;向如今还安享岁月静好的老战友们送去我的问候和真诚祝福!祝愿战友们老兵不老,永葆活力!
视频《兄弟,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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