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 | 人间三月

心 | 不 | 染 | 尘 尘 | 又 | 奈 | 何
文 / 湛蓝& 图：堆糖
南方的倒春寒，让我莫名地怀念故乡，这种莫名，不得要领。在低回中宅居了半月有余，天气终于回暖。春天就是好，有一线阳光，天地明媚。
苏州的朋友给我寄来两套深海蓝的咖啡杯，这种质感细腻又沉稳内敛的咖啡杯适合盛装cappuccino。家里很久没备速溶咖啡，偶尔在天色和心情都好时，从橱柜里拿出咖啡豆，坐在阳台上慵懒地晒着太阳，用手摇式复古磨豆机慢慢研磨咖啡粉，煮一杯美式。为了把这两套杯子的美感发挥到极致，我去超市买cappuccino。
走过东坡公园，见小贩推着白色纱布遮盖的餐车，叫卖“凉粉凉皮凉面狼牙土豆”。我竟然有点心动，很多年没在地摊上吃过东西。我走过去，说要一个小份凉面。他便停下，掀开纱布帘子，拿了盆和筷子开始挑面，放作料，拌面，动作娴熟。公园里，人来人往，个个表情都俨然成都式的气定神闲。我扫码付款的片刻功夫，凉面便拌匀了。
公园不是一览无遗的平，园艺从中式美学上制造了起伏、迂回和曲径通幽。低矮的芙蓉树冠上生出青嫩的叶子。树干光秃秃的，像极了年幼时老家砍下来的老树桩。我端着面，坐在树干上，打开面盒，夹了一条海带丝尝，随即嘀咕了一声“一点都不饿”。可是，我有些沉溺坐在树干上晃动着脚吃东西的自在，那天真的感觉似曾相识。晃动的脚，像催眠师的钟摆，让光阴纷纷后退。
2021 · SPRING EQUINOX
我不止一次写过老宅洗衣服的石桥，屋前的藕田，它们无一例外，都让我想起故园。
每到春日，院子偶有“鱼苗，鱼苗，卖鱼苗”的吆喝声由远及近，尔后便见挑着水桶的人进院子。
每每有小贩来，小孩子蜂拥而至，围着担子看热闹。大人问草鱼多少钱一十，鲢鱼多少钱一十。那时候鱼苗的钱数本就少，小贩也不会漫天要价，因而几乎没经过讨价还价，父亲就买几十尾很小的鱼，倒进屋前的藕田后，那些小生灵眨眼间便消失了。
春深，藕田周围的青草日甚一日繁茂，偶尔聆得水草边啪嗒啪嗒的声响，母亲跟父亲说，鲫鱼在产子了。
一到盛夏，绿荷像一把把精巧的油纸伞，撑满藕田。白的、红的莲花，参差地开在碧荷间，幽香弥漫。日落黄昏，父亲总喜欢在田边一边吸烟一边看。黄狗很没骨气地摇着尾巴跟在父亲身边，不时发出呜呜呜的亲热叫唤。顺着父亲的视线看去，成群结队的鱼，露出黑黑的脊背，划动轻灵的鳍，在荷叶下游动，像逢场天集镇上的人潮。那些鱼仿佛是在一夜之间长大的。有时候还看得到鱼跃起来吃田边的青草，父亲说那是草鱼。
有时，父亲突然不语，视线锁定某个地方，猛地吸几口烟，然后扔掉烟头，卷了裤脚下田。父亲身材算高的，掩于荷叶间，只见若隐若现的白衬衣。一会儿功夫，父亲便拿着几只莲蓬递给我。莲蓬像铺着翡翠色绒布的托盘，一粒粒青色的莲子，呈蜂窝状点缀其间，甚是清新可人。我便带着小外甥女，坐在石栏杆上，晃动着腿剥食莲米。那情形，与我坐在芙蓉树干上吃凉面重叠在一起。
不经意吃路边摊，竟触动久远的记忆，重回少年时。那莫名的情绪，直指故乡。我是明白的，清明近了。是心底有划伤的人，那些伤口会在某个时间节点，按时疼痛。只是今年清明，又添一段新愁。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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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RING
EQUINOX
那夜，四点过醒来，看见堂弟凌晨4：06在家族群里发了一条消息：我爸爸安详地走了！
次日早上，我赶回合川。钻出计程车，见二妈、幺爸小婶和小四他们站在楼下。三位老人都偏瘦，头发花白。我上前扶住二妈的肩，她神情里有淡淡的哀，更有股看淡生死的平静。二爸生前希望告老还乡，我以为二爸作古之后会皈依故园。二妈指着远处说，在山上陵园买好了二爸和她的墓。二妈的语速平缓，语调轻柔淡定，几十年从未改变。这对我们是一种安抚。
午饭是中心统一安排的，我们这一桌，坐的都是家族的人。是旋转餐桌，但每上一个菜，幺爸都站起身，把菜端了换到我们几个伸手可及的地方。闲聊中，小婶叫小四空了再去乡下挖竹笋。面对此情景，感动于父辈布施的亲情，我只觉鼻子酸酸的。父亲、小姑和二爸相继离开，仅幺爸的身上和眉目间，还能寻觅到我父亲的影像。每次回去老家，幺爸小婶都会准备些土产让我们姊妹带走。家里每逢有人来成都，不论是谁，不论何时，我都替他们订票、开车迎来送往。那天，将二爸送上山，叮嘱堂弟多花点时间陪伴二妈过后，我便离开合川。表弟送我去高铁站。他工地上事情多，一路上不断接听电话。上一代和我们这一代人，人情味浓。下一代人，兴许是还没当家的缘故，对人情世故显得淡泊。正因为人情味在变淡，幺爸传菜的小小举动，在我眼里成了壮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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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我、小四、堂弟和表弟一起为二爸守最后一个夜。后半夜，与小四一同去表弟的车里小憩。诸事涌上心头，一夜未眠。凌晨四点过，送二爸到距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告别仪式上，哀伤逆流成河，几次哽咽出声来。泪目中，见堂弟的小孩一直看着我，小姑娘大大的眼睛，清澈无比！她还不懂得悲伤。
长辈一个接一个隐退，让我懂得生命的不可重复，更懂得珍惜。
父辈们日渐老去，终成故人。
二爸也终于没能叶落归根，唯有祭文里尚且写着二爸的籍贯——合川区肖家镇新学村。看着二爸的籍贯，我热泪长流。走了再远，离开再久，故乡用一成不变的方式接纳了游子。那安慰，莫大不同！那一刻，我脑海高速运转，蓦然发现不论填什么身份证明的表格，都会有一栏——籍贯。籍贯，那是烙在游子身上的刺青，是与故乡唯一的识别和连接。
出走半生，归来仍少年。对此，我没有任何情感上的认同。千帆过尽，人事俱非，岂能仍少年？
父辈们开枝散叶，膝下少则三俩，多则四五个孩子。父亲的墓地，每逢清明，插着青编，摆着雏菊，风烟袅袅。我们这一代人，清明节还扫墓。下一代人、再下一代人呢？想想自己身后，若不留痕，她去哪儿寻我的踪迹？留了痕，她若远在他乡，势必成荒冢，定是不胜凄迷。
思及此，愈加怀念父亲。
年少时，逢年过节随父亲去祭祖，父亲总会带着我们给先祖旁边的那些坟前燃一炷香、点一支烛、烧一叠纸钱，然后再祭拜自己的先祖。那对作古的人是一种尊重，对活着的人亦是一种安慰。
其实，一切可触摸的具象都有期限，终究归尘化土。身后事，应看当下。
不论人最后以怎样的方式存在，大自然不偏不倚，人间三月，漫山遍野的花，逢春即开。
2021.3.17于成都
往期作品回顾
原创：人间二月 / 湛蓝聆听 | 湛蓝 ：云合处，桃花开聆听 | 湛蓝：初雪
作者简介
湛蓝，爱独处，在袅袅茶香中享受自处的宁静。久居成都，骨子里透着这座城市一样的休闲气质。喜欢一个人的孤旅，在行走中追索对真我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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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编：无兮 ETA 张婷儿 鱼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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