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快乐】向巧慧:除夕夜的三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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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向巧慧,女,广西都安人,初中语文教师。喜欢文字,屡屡尝试与之交好,以增生活趣味。她认为:零碎,原本就是生活的本质。因此,随心拾碎玉,诸事不强求。

除夕夜的三道菜
文/向巧慧
从腊月二十三开始,人们便开始辞旧迎新,掸尘祭灶,杀猪宰羊,添置新衣,置办年货,尽情地享受着盛世带来的富足与美好。这只是一种仪式——小时候垂涎整年的鸡鸭鱼肉早已变成了餐桌上的家常菜,人们对享用大鱼大肉早就没有了期待。每年除夕,当我望着满满一桌的年夜饭,皮质金黄的白切鸡,色味俱佳的黄焖鱼,油光透亮的腊五花,以及在火锅中翻滚着的各种美味辅料,我就会特别想念小时候除夕夜的三道菜。
第一道菜——焦香炸鱼
鱼是每年除夕晚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鱼”谐“余”音,餐桌上的那一条或煎或蒸或炸的鱼寄托着老百姓最普通也最美好的愿望——生活富足,年年有余。
小时候,我家惯用油炸的方式来处理这条鱼,并且这种习惯延续至今。照现在的吃法,要吃上鲜嫩的鱼肉,要么煎焖,要么清蒸,要么直接下火锅,几分钟就能达成意愿。用油来炸鱼,费时费油不说,把鱼的鲜味给炸成焦香,把肥美丰满的鱼炸得身瘪骨脆,这算不算多余之举?其实不然。因为它不仅仅是一条鱼,它还担负着特殊的使命。这条担负着特殊使命的鱼还必须得在除夕的前一天就备好了的,因为谁也不敢保证除夕那一天还能不能备上。提前一天备好,好像心里的石头才会落地,来年的生活才会有着落似的。
火灶里,柴火烧得正旺,火苗在土灶与油锅之间的漏缝间冒出来,开心地跃动着,火光映红了我们一家人的脸庞。锅里,热油正滋滋轻响,一串串油泡正从锅底向上猛窜,一缕缕猪油的清香开始在厨房里飘散。
“油开了,退小火。”负责炸鱼的老爸嘱咐道。负责烧火的便把灶里的柴火退到灶口,刚才还在灶缝锅旁跃动的火苗便轻缩身子,隐入灶里。
只见老爸将提前腌制好的鱼从菜盆里倒提起来,左手紧抓鱼尾,右手则轻托鱼身,从鱼头开始,将鱼一点一点放入锅中,等油稍微没过鱼头,左手再顺势一放,整条鱼便倏地滑入热油中,锅里立即噼里啪啦着泛起一锅油花,溅起点点油星,围看的人便笑着退开了半步,然后又忍不住探过头去看个究竟。
“炸鱼得小火慢炸,急不得,否则鱼皮成焦炭,鱼肉半生熟,卖相不好,存放不得,容易坏掉,老祖宗吃了也会不高兴!”老爸小心翼翼地把鱼翻了身,继续说。
记忆中每年炸鱼的时候,好像他都会这样说。我们听了,刚开始觉得是一种迷信的说法,后来又隐约觉得有那么一点生活的道理。
在渐渐变浓的油香中,鱼炸好了。
老爸每年都会炸两条鱼。当然,那是两条活着时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鱼,油炸过后变得更小了,但刀花精致,鱼鳞焦黄,尤其是那鱼肉的焦香……我听到了口水紧裹着馋虫咕咚一声掉入肠道……
我们知道再馋也没用,在老祖宗没开吃之前,所有活着的人只能是一个虔诚的观望者,我只能用眼睛去欣赏去想象那条鱼的美与香。
待老祖宗酒过三巡,香烛即将燃尽,其中的一条鱼这才正式成为餐桌上一年中一见的美味佳肴。另一条鱼则继续供在神台上,安安静静地陪伴着老祖宗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因为是精心炸过的鱼,所以并不会轻易就腐烂发臭,如果正月十五那天鱼还没变质,它则又继续回到餐桌上,原本已经慢慢淡了的年味又被一缕炸鱼的焦香唤醒。
“不管怎样,除夕是一定要吃鱼的,往后才会年年有余。”我们一边小心地将鱼肉从鱼骨上剔除后送入口中,一边听老爸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年年有余的美好愿望。
第二道菜——黄金酥鸡
酥鸡和鸡没有多大关系,主要还是面粉和鸡蛋的关系,但我觉得它的味道胜过鸡肉的美味。制作酥鸡的食材简单:鸡蛋、面粉、提前几个小时腌制好的排骨块,一锅热油。炸酥鸡需要的工具也很简单:两三个直径约三厘米、深约二厘米的坚柄铁勺。制作酥鸡所需的食材、工具、流程看似简单,但有许多的小窍门需要掌握,否则炸出来的酥鸡要么硬得可以砸死狗,要么变成一个外表已经焦黑里面的排骨依然渗血的面团。总而言之,抛开食材搭配调制要合理外,还是慢火才能出美味。至于包裹在鸡蛋面糊里面的食材,可以二选一:排骨块或鸡肉丁。吃了那么多年的酥鸡,用排骨块做酥鸡馅是首选,鸡肉丁才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其中的原因,我也说不清道不明。
腊月二十九或除夕的早上,稍作准备后,老妈就开始炸酥鸡了。我们蹲坐在老妈的身边,看她将面粉倒入菜盆,然后再打入十来二十个鸡蛋到装着面粉的盆中,搅一搅,兑点水,再搅一搅,直到搅成大半盆金黄迎的面糊,再用筷子挑起面糊,面糊能顺利地挂起并且不轻易断开,面糊才算和得成功。和好面后,再将腌制好的排骨块投入面糊中,然用专门炸酥鸡的勺子盛起一团包裹着排骨块的面糊,将之放入已加热到度的油锅里,让之静置一两分钟,再拿起竖立的勺柄轻轻晃几下,一个圆溜溜的酥鸡便剥离勺子,兴高采烈地在油锅里翻滚。随着老妈不停地盛放,轻晃,不一会儿,许多个圆溜溜的酥鸡便在油锅里你挤着我我挤着你,煞是可爱,直炸到表面金黄酥脆,再逐一打捞沥油。
炸好的酥鸡可以当一道菜,也可以当小吃拿起就啃。轻咬一口,面皮松脆,肉香醇浓,那感觉是无以言表的痛快,我们围着灶台不舍离开,就是为了体会那种无以言表的快乐。可是炸酥鸡和炸鱼一样,急不得。我们眼巴巴地看着酥鸡在油锅里慢条斯理地闲游,喉头处有“咕噜咕噜”的声音响个不停。那时候,等待是一种痛苦,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等一下再吃!”当第一个炸好了的酥鸡被捞起沥油,我们都叫嚷着伸出手去:“我要吃!我要吃!”老妈轻轻打了一下我们已伸出的小手,“等炸好十个才能吃!”我们继续眼巴巴地等待,一边等着,一边数着,一边提醒着。
为什么要等炸好十个才能吃?其实炸好多少个才能吃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至少得炸好十个,才能保证几个小孩一人拿一两个后还能有剩余的搁在菜碗中。除夕这一天,是很忌讳发生一抢而空这种事情的。所以,不管吃什么东西,这东西再怎么美味可口,大人们都会时刻提醒我们不许吃得盆碗一空,怎么都得留一点。
等到所有的酥鸡都出了锅,沥干油,妈妈先盛出一碗来,这又成为了除夕晚餐桌上一年仅一见的一道菜——将酥鸡放到火锅里略煮一会,再蘸上葱油辣椒,绵软焦香的面皮、入味入情的腌制排骨、那可是很多人味蕾上挥之不去的美好回忆。其余的酥鸡被老妈存放在一个竹编篮子里,在篮底垫上几层纱纸,再盖上盖子,高挂在小孩们难以够得着的房梁下。老妈说挂在高处能通风透气,酥鸡不易变质,还能防止老鼠偷吃。其实说白了,主要是防止我们偷吃,其次才是防止老鼠偷吃,因为这一篮酥鸡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会担负起待客的使命,一直到正月十五,假如家里来了客人,谁家的餐桌上少了酥鸡这一道菜,客人会觉得很疑惑:“你家今年没做酥鸡?”主人便会觉得颜面无光,内心亏欠。
第三道菜——白玉豆腐圆
白玉豆腐圆其实就是水豆腐圆,因水豆腐色白如玉,于是我把水豆腐圆称为白玉豆腐圆。水豆腐圆的主要食材是水豆腐及猪肉木耳花生馅,制作时先将适量搅散的水豆腐摊在掌心后,轻压出一个小坑,放入馅料,再覆上适量的散豆腐,然后用两只手掌反复团压成扁圆状,一个洁白如玉,俊俏可爱的豆腐圆便做好了。小时候,不知什么原因,人送我外号“豆腐圆”,对于这个外号我曾经嫌弃不已,丝毫体会不到这个外号的美感,因而时常觉得内心郁闷。但是,当我有一天突来灵感,把它想象成了一块美丽的白玉后,一腔恼火才终于得以平息。自此,用白玉来形容这个菜品,我认为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想吃上美味的白玉豆腐圆说容易也不容易,首先对主食材水豆腐的选择就颇有讲究,必须得是正宗的豆腐才行,如果选到市面上那种以次充好的掺和米粉的豆腐,那就别想吃豆腐圆了,最后吃到的大概就是肉末豆腐之类的。我们小时候倒不会有这样的担忧,因为老妈会自己磨制豆腐或者直接拿两斤黄豆去别家换他们磨制的豆腐,效果一个样。其次是馅料的配备,就说剁馅吧,那既是一个体力活,又是一门技术活,你是单刀直剁还是双刀齐剁,是个人习惯,但剁得好不好,则是靠多年的修炼,毕竟那可不单单是剁肉馅而已,而是将爆炒去皮了的花生,泡开了的木耳,新鲜的小葱搅在一起剁,直剁到鲜肉花生木耳小葱合为一体才算成功,费时又费力。在我们家,剁馅这门技术活通常由老爸亲自操刀,经过多年的修炼,他已自成一派,荣冠我们家剁馅达人的称号。
除夕那天清晨,我们是在急促的“嗒嗒嗒嗒”的节奏中醒来的。厨房里,阳光正透过亮瓦投射到厨房的墙壁上,几根斜直的光柱里,炊烟裹着细碎的飞尘在翩翩起舞。老爸坐在小凳子上,正挥舞着双刀剁着砧板上的馅料,只见他手起刀落,左右开弓,双刀生风,人、刀、馅、板配合得极其完美。在一阵接一阵的“嗒嗒嗒嗒”声中,馅料便慢慢地碎成了一体,几种馅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缠缠绵绵翩翩飞。一顿馅料剁下来,老爸的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粒,双臂发麻之余还得扶着腰才能从小凳子上站起来。
煎豆腐圆也不简单,得小火慢煎,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也同样吃不了美味的豆腐圆。要煎好一锅豆腐圆,保证表皮金黄,馅料熟透,少不了一个小时。这门技术活,是老妈的强项,我们只负责在她的指示下添减柴火,在蒸腾的豆香中等待着白玉豆腐圆由通体洁白的生食变成通体金黄的餐桌美味。
“这豆腐圆好好吃!好香啊!”我们说。
“今年的馅料剁得不错,很入味,你明年继续剁。”老妈对老爸说。
“你煎豆腐的技术也是越来越好了,记得把这门技术传给你未来的媳妇!”老爸调侃到。
菜碟里的白玉豆腐圆越来越少,火锅里的酥鸡越来越少,那一条被寄予厚望的鱼也安静了下来,我们的肚子变得圆滚滚的了。爸妈望着碟子里剩下的一个豆腐圆,一个鱼头连着一条被剔得干干净净的鱼骨,以及一两个躺在热汤中的酥鸡,欣慰地笑了。
又是一年除夕到,大人们一如既往地在厨房里忙活着,弄鱼宰鸭杀鸡,煮饭洗菜摆桌,身边没有小孩们围成一圈的身影,也没有了馋巴巴等待的眼神。很多年前,老爸老妈搬到的县城居住,周边乡镇的除夕餐桌上有鱼,但没有黄金酥鸡与白玉豆腐圆,于是,老爸老妈把老家的除夕风俗带到了城里的家中:炸鱼供神祈福,油炸黄金酥鸡,火煎白玉豆腐圆……老爸负责的剁馅活已交给破壁机来完成,老妈炸酥鸡和煎豆腐圆的技术还在,并且已经成功传给了她的儿媳。
我熟悉除夕夜的那三道菜,但从来没有动手做过这三道菜。做菜从来不是我喜欢做的事,我只是喜欢在老妈的厨房里轻嗅那一缕缕让人挥之不去念念不忘的油香,回味很多年前那一场场如袅袅炊烟一样轻柔漫长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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