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散文|酸枣落了

江山文学 酸枣落了江山精品散文荷塘月色社团红叶摇秋风作品 二妗下葬后的那天晚上,下了雨,入秋第一场雨,很大。第二天天晴后,满沟满坡的酸枣落了一地,红得晶亮,像血点,把半边天都染红了。编者按一篇感人至深的回忆性亲情散文。文章以“酸枣”为线索,描写了二妗勤劳、辛苦的一生。文中“我”的二妗是一个失去双亲的孤儿,一次突然高烧后,她就哑了,又和哥哥在逃荒中失散了。外婆见到她时,她正在打落酸枣吃。于是把她从山崖下带回家,给她起名叫酸枣。特别是知道她凄苦的身世后,外婆对她更是疼爱有加。后来,她就成了二舅的媳妇。外婆去世时,把这个家交到二妗手里。大姨家生活困难,二妗坚持给她家送粮食和柴禾。这一送就是十年时光。外婆去世后,二妗放着她的羊群,守护着外婆的坟茔。她的勤劳,让他们家从窑洞走进了瓦房,成了当地有名的万元户。二妗一生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于是,她和母亲商量,认“我”做干女儿,在她家住的时候,对“我”特别疼爱,让三个表哥羡慕。“我”生病了,她比谁都着急,好心却办了错事,她还遭到了“我”母亲的责备。长大后,去二妗越来越少了,通过母亲知道二妗晚年一直生活在旧房子,不愿搬新居,原来她遵守当初对外婆的诺言,一直在守护着这个家。临去世前,还想着给“我”嫁妆钱。文章语言清新脱俗,情感真挚,感人肺腑,构思精妙,借物喻人。人物刻画细腻,形象鲜明,读罢本文,一个善良、勤劳、坚强、守信的二妗形象立体呈现在读者面前,栩栩如生。值得细细品味,倾情推荐共赏!【编辑:阿巧】【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081315】荷塘荷风千举夜朦胧,塘边写意醉清风,月笼深夏识墨趣,色香文字入画中。江山散文 酸枣落了 二妗走了,满沟满坡的酸枣落了一地,红得晶亮,像血点,把半边天都染红了……    一  树叶渐黄,菊花开放,酸枣红了。  三尺高的土崖上,酸枣树一株株在瘠薄的黄土层挺立着、茂盛着,挂一树果子,像珍珠,像繁星。  崖下,撅头开垦出的田地,层层叠叠,稀稀疏疏的小麦青苗顶破干硬的土层在风中摇着秋。  崖上,人脚踩出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稠密成丛的杂荆乱草伸长脖子和风面对面站着。  崖下的田地里,一个少女抓起土疙瘩扔向崖畔,便有酸枣落下,少女捡拾一把塞进嘴里。  崖上的小道上,一个少妇赶着一群羊唱着《信天游》,歌声随风跑,羊跟白云走。那个少妇就是我的外婆,那个少女后来成了我的二妗。  外婆把二妗从土崖下领回家,从一铁盆温水中出来的二妗,换上外婆的一身衣服,显得肥大难看,但那白晰的皮肤、欣长的脖颈、水灵灵的大眼睛,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外婆喜欢得不得了,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二妗不躲不闪,眼里却充满了恐惧,惊慌的小脸低垂着。  外婆问二妗叫啥,二妗一声不吭;外婆问二妗多大了,二妗一声不吭;外婆问二妗家在哪里,二妗一声不吭。外婆多方打听,没有找到二妗是谁家的,便决定把她暂时留下来,那时外婆已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外婆叫她们老大、老二、老三。半个月,一个月,两个月,外婆从二妗口里没有问出一个字,外婆说,你就叫酸枣吧!  从此,酸枣就成了二妗的名字,二妗开始了在这个家的生活。春天,外婆放羊、锄田,二妗就在坡上挖野菜;夏天,外婆放羊、挖地,二妗就在麦茬地里拾遗穗;秋天,外婆放羊、割草,二妗就在崖边打酸枣;冬天,外婆放羊、纳鞋底,二妗就在沟畔拾柴禾。  从此,秋天的崖畔就淌着一个跑上跑下的笑声,秋天的集市上就多了一蓝篮红红的酸枣,因此大姨有了一袋雪花膏,二舅有了一身新衣服,母亲有了一支钢笔,二妗有了一双新鞋。  二妗一直不说话,却喜欢看母亲做作业。母亲就会把她用过的作业本给二妗,二妗用铅笔在本子上时不时写着画着。外婆从母亲口里得知,二妗是山东人,父母早亡,寄养在亲戚家,她认的字都是哥哥教的,哥哥说她三岁一次发高烧后突然哑的,她和哥哥在逃荒中失散了。外婆把二妗揽在怀里,攥着二妗的手,眼睛闪着泪光,许久,外婆对二妗说:“可怜的闺女啊,娘会疼你一辈子、护你一辈子!”  后来,二妗成了二舅的媳妇,外婆却没能疼二妗一辈子,也没能护二妗一辈子。二妗和二舅结婚生了第二个儿子后,外婆因病去世。外婆去世前紧紧拉着二妗的手,把她的羊群交给了二妗,把她的梯田交给了二妗,把这个家交给了二妗,也把大姨家的冬天交给了二妗。    二  大姨长得很美,像桃花,嫁给了一个在县城吃公家饭的男人,让外婆家在村子里风光了好长时间。而家境贫寒,上有病婆下有幼叔,让大姨的日子过得很恓惶,吃了上顿没下顿,外婆一年四季都要送粮食,就连冬天烧炕的柴禾都要从娘家拿。每年冬天,在二妗家和大姨家的那条路上,一个满载着柴禾的架子车,吱吱哑哑地一趟又一趟。这一走就整整走了十年,直到大姨夫把全家人都带去县城,二妗不再给大姨家送柴禾。  外婆去世后,二妗一个人赶着羊群走在她和外婆一起走过的坡上、沟边、山梁,外婆放羊时干的活她干着,外婆放羊时干的活她干着,只是多了一样事:经过外婆的坟茔时,或久久站立着,或拔拔草,或添把土。  二妗的田地一块块增加,羊一年年变多,二妗拾的麦穗打成的麦子加高了粮囤,二妗打的酸枣卖成的钱丰富了碗的内容。二妗的小麦、二妗的羊、二妗的酸枣,担着日子从窑洞走进了瓦房,二妗家成了全村第一个用砖砌出半米高砖墙盖房的人。八十年代初一个周末,母亲兴冲冲地从单位拿回一张《陕西省农民报》,对全家人说二妗上报纸了,勤劳致富的万元户。那时候,我还没上学认字,看不懂报纸上是怎么写的,却从母亲的笑容里傻傻地张望着二妗。  二妗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二妗就对母亲说,让我做她的干女儿,一年级那个暑假,母亲送我去二妗家住。二妗每天早上把挤的羊奶交给村里收奶员时,总会留一碗给我,我端着冒着热气的羊奶喝着,三个表哥站在一边咂着嘴,我端着碗走到表哥跟前,让他们和我一起喝,二妗不让,用手比划着,二舅能看懂,翻译给我们:你们都大了,红红还小,女娃喝羊奶长得白,男娃喝那干啥?其实三表哥也就大我六个月。  然而一个意外,让我在二妗家只长住过那一次。一天晚上我突然发烧,二舅说去村里赤脚医生那里包些药回来,二舅出门后,二妗不停地用手摸着我的额头,突然背着我跑出门。二妗跑得很快,抄小路往乡医院跑,坑坑凹凹的小路颠得我哇哇大哭,二妗就抱着我跑。跑到医院后,医生说低烧不要紧,打一针吃点药就没事了。二妗坐在医院的红漆凳子上,反反复复地用她的手摸着我的额头,用她的额头亲着我的额头。天快亮时,我一切正常,二妗背着我往回走,不小心踏进一个坑里摔倒,把我压在她的身下,这一跤竟然把我的腿摔成骨折,母亲板着脸训斥二妗,二妗低着头,站在我的病床另一头不停搓着手。  这次离开二妗家后,我在二妗家再也没住过,只有每年过年时跟着家人去一次,吃顿午饭就走。每次走时,二妗就从一个黑色的瓦罐里取出里面的鸡蛋,用一块花布包好给我,母亲每次都说不要,城里多的是鸡蛋,还有鸭蛋。二妗总是笑着硬塞进我的怀里,我的脸常能感到她满布慈爱的眼神的爱抚,三个表哥站在院子里羡慕地看着我。  再后来,我过年都不去二妗家了,对二妗的了解也是从母亲那里来的,二妗用她攒的钱给三个表哥在村里一人盖了一院房,二妗把三个媳妇娶进了新房。2010年冬天下乡时,我去了二妗家的村子,沟坡边的老村就剩下了二妗和二舅两个人,还有几间已经破旧不堪的空院落,见证着这里曾是一个村庄的岁月。我问二舅,怎么不住到新村去,二舅说二妗不愿意去,她不愿给孩子们添麻烦。二舅告诉我,几年前一连几天大雨后,房屋上半截土墙出现裂缝,房顶也开始漏雨,三个表哥发脾气,要他们去各自家住,二妗在纸上写下:不去,住老屋,你奶奶从那边回来了,有人。那次大雨过后,国家的救灾安置工程补助了五千元,几个孩子又拿出了一些钱,把房屋修补完好。我在院子和各个房间里转了一圈,上房二妗给外婆收拾的那间房依旧干净整齐,桌子上摆着外婆的灵牌、苹果、点心,还有已干成灰色的酸枣。我突然明白了,二妗为什么一直守着这个老屋,她是守着一份恩情,或许她不知道世上还有“感恩”这个词,但她却实实在在写着这两个字。  二妗还在一年年放着她的羊、打着酸枣,二妗越来越瘦了,田地越来越少,羊群越来越少,二妗想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挖不动地了,怎么突然就追不上羊群了。有时候,二妗会忧愁地望着远方,深深地叹一口气。    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似乎忘了二妗,记不清多少年没回去了,二妗曾给我捎过几次酸枣,说是城里没有,让孩子吃个稀罕。最后一次见二妗,是二妗去世前的两个月。  我在外地出差时,母亲打电话说二妗在宝鸡市住院,让我忙完后去看看。等我出差回来后,二妗已经出院回了家,我也就没急着去。几天后母亲又打电话说二妗要见我,要求我尽快回去,并告诉我,二妗住进医院时检查已经是肺癌晚期,二妗知道后死活都不在医院呆,就带着些药回了家。听到二妗病情的那一瞬间,我的心突然一阵揪痛。我和母亲说,让二妗来省城看病,我托朋友在西京医院找这方面的专家,母亲说不用了,二妗不会来的,让我还是早早回去看看她。  我带了五千元和晨开车去了二妗家,二妗已经瘦成一捆干柴,嘴角抿着疼痛,从她的眼睛里却没有看到丝毫的悲哀和绝望。二舅说二妗已经吃不下东西了,现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二妗看到我挣扎着要起来,我急忙跑到跟前扶着她,二妗伸手取头下的枕头,却怎么也拉不动。我以为二妗要靠着枕头坐一会儿,就把枕头靠墙放着,二妗急了,“啊,啊”叫了几声,可怜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半天弄不明白,二舅说二妗要枕头,我就把枕头拿过来递到二妗手里,二妗笑了。  枕头其实就是一个枕套塞进几件不穿的旧衣服,再用针线把枕套开口处缝上。二妗让我把缝的线扯掉后,一只手伸进去,半天拽出一个花色布包,塞到我手里,我打开一看,一沓钱,二妗示意让我数数,我数了数,整整两千元,递给二妗,二舅在一旁惊讶地问:“你啥时藏了这么多钱,我一点都不知道啊!”  二妗用花布把钱又包好塞进我的手里,握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到二妗手的无力和颤抖。  “我知道了,你二妗没能为你准备嫁妆,心里一直有个结,这是她给你的嫁妆。”二妗听着二舅的话,连连点着头,我的眼泪掉在二妗的手上,掉在那个包钱的花布上……  一段记忆在视线的模糊中清晰地走来。我和晨确定了恋爱关系后的当年国庆节,带他回老家,顺便去了一次二妗家,二妗看到我,惊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走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她把我的手贴在她的脸上,开心笑着。我离开时,二妗拉着我蹲在地上,用枝条在地上写下:嫁妆我给你准备。我摇摇头,二妗急了,又在地上写下:你是我干女儿。“好,嫁妆就你准备吧,我只要五床棉被、五床褥子。”我当时只是不想让二妗失望,随口一说。后来,二舅曾在电话里告诉我,二妗打的酸枣已经卖了两千元,给我把缝被褥的新棉花都买下了。我才知道,二妗说准备嫁妆是认真的,就急忙告诉二舅不要准备,我们在超市已经买好了。就在我们结婚的前一年,二舅突然脑溢血住进了医院,二妗给我准备嫁妆的钱全交了住院费,就连买好的棉花都卖了。  “拿上吧,你二妗这一生有两个遗憾,一是没有给你准备嫁妆,二是一直没有找到她的哥哥。你就收下吧,别让她带那么多的遗憾走,少一个遗憾,她就走得心安些。”二舅说。  此刻,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本该常来看看二妗,如果我能常来看看二妗,就能知道她的心愿,或许还能帮她找到哥哥。二妗早在心里把我当成她的女儿了,而我又把二妗在心里放在什么位置?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出二妗的老屋,坐进车里启动了引擎,却很久没有动身。看着二妗给我的那个花布包,像山,压得我窒息;像火,烧得我心痛……  二妗下葬后的那天晚上,下了雨,入秋第一场雨,很大。第二天天晴后,满沟满坡的酸枣落了一地,红得晶亮,像血点,把半边天都染红了……江山优秀作者12红叶摇秋风出生陕西宝鸡,从事管理工作。行走在文字的边缘,随手记录下来一些生活片断,只为传递一种生活态度。2015年5月入驻荷塘,在这练笔,学习,进步。江山文学网优秀的网络文学交流平台长按识别左边二维码关注我们江山微信推广团队○本期制作:回味

版权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