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馑?霍乱?启示//李立

年馑?霍乱?启示
上次写《记小脚老太太》这篇文时,文中提到伟伟的奶奶却是近百岁老人了。与老人交谈时,老人眼明耳聪,因为和外婆(外婆家在本村)熟络,却也认出我是玲玲(母亲的小名)家的娃。望着这位老人,岁月的痕迹在其面上留下道道沟壑,如果你多少了解过民国十八年(1929年)年馑,你就知道老人活到现在有多不容易。
何为年馑?陕西当地农民把一年中一茬庄稼绝收称为饥年,两茬庄稼绝收称为荒年,连续三茬庄稼绝收称为年馑。民国十八年的年馑是从民国十七年到民国十九年,三年六茬庄稼颗粒无收。
此事件要从民国十七年(1928年)说起,那年有个闰二月,从这时候起,天没下雨,一直干旱,加上开春的摆头风,地里的小麦旱的枯黄。当时流传这样的顺口溜:只阴不下,狂风又大。浇起有凉(粮),工钱又大。麦收的时候,河滩地多少还能有点收成,旱塬一带都绝收了。
到了7月,天气持续高温,地面干的遍地都是沙土,好不容易从口里省下的田种种到地里,天气太热,庄稼多半被晒的枯焦。秋收可就收成甚微。直到种麦时节,也没下过雨。渭河边还可以种一点,土原一带旱的连麦都种不上,这样的旱情一直持续到民国十八年(1929)。年馑就这样开始了。
民国十八年,二月二十二日凌晨时分,突然刮起了狂风,天色忽黄忽赤。很多大树被拦腰折断,河滩地的那点麦苗被大风刮的近乎没苗。很多人家门口被堆了厚厚一层尘土。到了夏收时节又是绝收。六七月,算是落了点雨,有些人种了些黑豆和黄豆。到了秋收时节收到场里,有的还没来得及打碾。阴历九月底,晚上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就这样,下下停停,断断续续,两个月没个好热头(太阳)。临到过年,因气温低,昼夜温差大,房檐下都吊了几尺长的冰溜子。有不少人冻饿而死。饥寒交加的日子,便催生出了一股股土匪,这伙人拉票抢劫杀人放火,搅的本动荡的年月更为不得安宁……
活着,就得吃。家里光景好的且还有些余粮,屋里人(女人)做饭前,都会用秤秤粮食吃,虽吃不饱但还饿不死。没粮食吃的人们开始吃野草,榆树叶子,树皮,吃观音土,更有甚者……渭河两岸尽是逃荒逃难的人,饿死病死的人到处都是!最可怜的就是小孩老人!两个馒头就能领个媳妇,为了有口吃的,能活下去!虽有救灾舍饭点,但灾民太多了,也只是杯水车薪。
老一辈人时常训诫晚辈时常感叹,娃呀!不敢浪费粮食,你们没遭过年馑,那时不知饿死了多少人。却还有一部分老人吃饭时还舔碗。这些人儿慢慢都随时间逝去了,留下来的真的不多了。这些都是后话。
此事件《华阴县志》有这样记载:自民国十七年以来,陕西不雨,六料未收,灾情尤以西府和渭北为最重,横尸遍野,十室九空,为祸之惨,空前未有,本县与此灾荒中减少18036人。
万事冥冥之中皆存因果。民国二十年(1931)12月,陇海铁路正式通车潼关。民国二十一年(1932)潼(关)西(安)铁路投入使用。所谓一步比一步难,随着火车与区域之间的便捷,一场大疫也向三秦大地袭来。
民国二十一年(1932),霍乱(旧称虎烈拉,民间多称虎疫)从东南各省带入,传播途径主要是火车。六月十九日潼关发现初染霍乱患者为河南籍刘姓母,因发于夏季,当时乡村猪羊等牲口与灶房离的不是太远,天热以致苍蝇聚集,通过水污染等因素,加之医疗条件和药物缺乏,患者发病不能及时隔离和治疗,水和生活场地没有及时消毒,致使疫情迅速传播开来。百姓没有更好的办法,唱大戏,跪拜烧香求保佑。七月四日一天之内,死亡达九十余人。当时人所做诗词《渔家傲》写到:乌烟秽气腾潼关,虎疫猖獗传染,乡曲愚民死万千,真堪怜!卫生不讲更何言?跪拜土木求福佑,香水戏剧报神?无如病亡日相连,拭目看,新坟累累尸堆山。读来是何等地凄惨啊!
人们从民国十八年年馑刚缓过来,当时为了活命,饥不择食,体质比较虚弱,也加大了感染的机会。感染去世的人,开始还有棺材盛殓,后来棺材都卖空了,木匠师傅也来不及打造,尸体就用门板抬人。有兄弟九人,最后剩下了三个人,其他死后连尸体都没有找到。野狗嘴里都是血红血红的,见人也不怕。1932年7月9日《西北文化日报》提到华阴县平均每日不下十数人。《华阴县志》记载,民国二十一年六月—七月,霍乱流行,全县统计死1.8万余人,尸横于野无人收。
面对如此惨烈的霍乱灾害,从1932年7月开始,省主席杨虎城亲自指挥,投入人力物力,进行控制。7月1日,陕西政府召开第一百零五次政务会议,决定通过“拟请将西潼路汽车停驶一星期”决议,7月2日起执行,一直延续到7月25日清晨才开始通车。成立临时防疫处,组织医护培训,开展卫生宣传。6月30日到7月8日大幅版面在《西北文化日报》连续登载《霍乱及其预防方法》。7月14日又登载《简单防疫方法》。8月以后,各地各村机关代表及医药界人士开展防疫宣传周,购买防疫苗浆,开展卫生运动,组织清洁扫除。
政府防疫工作虽已展开,却也赶不上疫情带给人的死亡恐惧与人数的上升。敷水西处台头村死亡大约百余人。车门巷与西门巷人数死亡人数最多。人们在与霍乱的博弈中虽处于弱势,但却也摸索出一些门路来。红岩村孟均夫他岳母去世后,权衡利弊,他没让妻去奔丧,并在村内用石灰、烧酒、大蒜消毒。一直到秋季,天气渐渐凉了下来,疫情才慢慢停住了脚步。
从民国十七年到二十一年这五年中,从年馑到虎疫,死亡人数官方统计数字加起来达三万多人,这冷冰冷的数字背后,是多少家庭的家破人亡,生命在大自然灾害与病毒浸害中,是何其渺小。但在历史的行进中,渺小又何其顽强不屈。活下去!努力的活下去!活着就是希望!伟伟奶奶在遇年馑时,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现在却已四世同堂。希阿荣博堪布在《次第花开》中写道:除了生死,其余的都只是擦伤罢了。
其实每一段历史都是有生命的,历史生命的体征就在于过去与当下的一种感同,虽不能身受,却给人以启示与警觉,这便是历史留给后人的爱护与责任。
注:在这里感谢孟满才老人和种文琴老师的帮助 。
作者简介
李立,生于1985年,华阴作协会员,喜集旧书,作品散见于报刊和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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