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耳盗铃的道理(正能量背后,是教育长久的掩耳盗铃)

掩耳盗铃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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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正题。

最近有两个小孩子的事情很火,一个是钟美美,一个是缪可馨。

钟美美以他犀利传神的演技出道,一个小小的孩子,模仿起自己的老师们却栩栩如生,不过模仿的大多是老师们板起脸骂人、或者变着花样占体育课音乐课的这些不太光彩的形象。形神兼备,演技到位,甩小鲜肉十几条街,举手投足间勾起了一大群观众的童年阴影和PTSD,弹幕上满满的都是“这视频看得我不敢呼吸”。

然而,在被(钟美美本人否认存在的)相关部门约谈之后,他删除了所有这类视频,并说这些删除都是自愿的,以后会积极传递正能量。此后演绎的素材虽然依然灵动,但终究欠了曾经那传神的辛辣,像没有辣椒的火锅。

另一位缪可馨则令人唏嘘的多,她在三打白骨精的作文里如是写道

“不要被表面的样子,虚情假意伪善的一面所蒙骗。在如今的社会里,有人表面看着善良,可内心却是阴暗的。他们会利用各种各样的卑鄙手段和阴谋诡计,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对于一个五年级学生而言,这个立意的水平基本算是满分,不知道是不是戳中了班主任的脊梁骨,老师的评语是“传递正能量”。缪可馨在多次修改作文均不得通过、被点名批评一整节课,又被老师掌掴之后,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十岁的生命。

此后,当父母试图搜集证据时,背着人命的班主任在群里要求大家为她点赞,以证明自己所做没错。这篇小作文,竟也成了缪可馨自己短短一生的注脚。

回头看看,这两件事情的交集,叫“传递正能量”。

01

追问:为什么我们总是要传递正能量

正能量这个词,如很多其他文章里写的,有两个来源。

第一个来源是《水知道答案》,这篇很多人都看过的著名文章中写道,如果你对着水说动听的话,水的结晶就会规则美丽,反之如果你咒骂他,结晶就破碎零散。言下之意,你行为中所包含的正能量或负能量,能够作用于水,在科学实证中被发现。

另一个来源是宋山木。没错,就是那个从05年开始每次春晚都会给一个鼓掌特写的大胡子。

于1991年创办山木培训的他,最常威逼利诱下属的话语,就是“你要有正能量/你要为这个公司带来正能量”。

很可惜,这两个来源,一个被科学界证明来自伪科学的骗子,另一个来自控制员工的强奸犯。

不过,从2012年以来,正能量这个词语逐渐进入主流视野,并成为2012年的年度网络热词。这也是大家现在最熟知的“正能量”的含义。其含义主要为正向积极向上的某种精神状态,与之对应的是负能量,其含义为负面消极阴暗的风貌。

但其实,即使没有显式地提出“正能量”这个词,“要永远积极传递正能量”这件事情本身在我们周围从来并不稀奇,在教育里更是人尽皆知的潜在要求。从小学到高三,我们都被要求在正式的大考或者作文比赛里,一定要传递出“积极向上”的立意和价值观,不要总是揭露社会的阴暗面。甚至,不只是不要揭露阴暗面,连稍微佛系一些的道家风骨也不宜,要显得锐意进取,要显得蓬勃昂扬。

大家一直都这么过来的,可是,追问“必须传递正能量”这件事情,有几个核心的问题一直被这种主流要求的叙事所回避和混淆:

1.为什么书写社会的复杂阴暗是负能量

2.为什么一定要传递(所谓)正能量

3.弘扬正能量的社会预期是什么

如果说,“这个社会上有很多伪善的人我们要提防他们”、“老师们上课时出尔反尔的嘴脸”是一种负能量,而“我们要好好工作”是正能量,那么,这套叙事的要求和定义下,正能量的本质或许不是真正的“积极向上”或者“充满阳光”那么笼统,其真实要求更落实于“个人层面的积极奋斗奉献”和“社会环境层面的肯定讴歌”。例如一个人积极工作我们说充满正能量,或者说共同建成小康社会时充满正能量。

如果溯源正能量的真实本意,将其定义为一种积极昂扬的精神状态和希望这个社会真善美的情操。那么一个拥有真正的“正能量”的人,他恰恰应当对这个社会的不公和不足之处保持敏感,感到不满和忧虑,而希望将这个世界改造成一个更好的世界。

正能量的这种叙事体系,很容易被这些别有用心的人以一种粗暴的方式垄断“积极”和“消极”的定义,并对应地将“负能量”偷换为对群体贡献不力的懈怠以及指责整体环境的反对。所以宋山木会通过“你要有正能量”压榨员工,而这位袁老师会用“传递正能量”来惩罚一个在作文里含沙射影说自己的人(据说因为缪可馨没有上班主任的写作班被袁老师处处针对)。

那不是正能量,那只是顺从。

02

教育中挥之不去的切削

说回教育。

前些日子的“负面清单”掀起了一阵吐槽的热潮,根号下x的平方等x的绝对值成为了超纲内容。教育部似乎认定了“基础教育的问题在太忙,大学高等教育的问题在太水”。所以,中小学的课程内容要求减负,而大学则玩命强调学风和挑战性,要所谓“不能轻易混到毕业”。

但其实,这个政策讽刺性地暴露了我们教育最本质的真正问题:自设藩篱,切削旁枝,掐灭意志。这一问题包含了应试教育长久以来的诟病,但远大于应试的症结本身。

我们的教育最主要的问题,其实不在孩子多么辛苦多么累。国外所谓的快乐教育,大多仅仅是完成基本公民教育的社区学校,任何在国外求学的学生都知道,辛劳是获得成就和扎实技能的必须代价。我们教育最大的毛病,在于阉割意志的规训。

什么意思?孩子作为这个世界的初来者,相比较我们拥有着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有全新无偏见的视野和可能从未有过的想法。我们常常被小孩子各种奇思妙想的回答逗得前仰后合,传为笑谈。

但是笑料之外,这其实揭示了孩子的本真的特点:混沌而原初的思维状态,可能随时迸发出自己的各种想法,并且展现自己的才能(就像钟美美的表演一样)。

但是我们虽然口中提着多元,对于孩子的期待依然是温顺和一种“标准答案式”的聪明。这件事情,郑渊洁的童话《驯兔记》里有过非常深刻而生动的诠释。主角皮皮鲁所在的小学是一所驯兔小学,老师在第一天上课的时候提问

“如果皮球掉到洞里,该怎么拿出来”

标准答案是灌水让球浮起来,这其实是个八扇屏里“大宋朝文彦博,幼儿倒有灌穴浮球之智”的老故事。中国式教育的特点,是把一个个曾经来源于那混沌状态下产生的灵动的智慧,固化成一个个脸谱化、八股化的问题答案,并以虚假的开放式问题的表象,在实质中按照想要的标答做对错的切削。如果一个孩子依然是用他最质朴的思维和想象力,去面对和追问这个问题本身,比如像皮皮鲁反问和回答的:

“这个洞特别深怎么办?对小朋友不安全,

那我就让爸爸再买一个球。”

皮皮鲁因此遭到老师的批评,班长挺身而出,“老师这么辛苦,老师怎么会有错呢”。

这其中,“老师辛苦”、“我们应该听话”的教化式规训,强行掐灭了针对一个具体技术性问题本身的追问,也阉割了一个“相信自己的想法”、“从全新的野路子思考问题”的意志,取而代之的,是告知以“胡思乱想、不听话、爱插嘴、总抬杠”,甚至是“不体谅老师”抑或是“没有集体观念、总是扰乱课堂整体秩序”。(是不是觉得听起来都很耳熟?)

于是,这位听话的班长很快长出了兔耳朵。

在其他同学张皇逃窜的时候,班主任却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一个“驯服又听话”的兔子学生就这么诞生了。校长立刻开始召开表彰仪式,说以前要好几个月才能出一只兔子,这才第一天就有同学成为了兔子,大家都要做听老师话的好学生,班长原本因为变成兔子而耷拉的耳朵终于快乐地竖了起来。

学校的宣扬下,所有的同学都以变成兔子为荣,家长们也开始加入“变兔联盟”。总之怀着自己想法的皮皮鲁成为了“全兔班”最后的后腿,家长和老师百般施压,又是天天给他吃带长耳朵激素的胡萝卜、用兔子形状的餐具

又是趁着皮皮鲁睡觉的时候测量皮皮鲁自己装的橡皮泥兔耳朵的长度

没有变成兔子的同学会被孤立,要么在大家的加油鼓劲下变成兔子

总之,父母、老师、同学……整个环境在逼着一个又一个孩子就范。他们学会了一板一眼地按照要求说话做事,他们看待事物不会有考纲和老师要求之外的看法,他们的思想成为了课本的传声筒。

终于,迫于各方压力依然没能长出兔耳朵的皮皮鲁,选择戴上头套,故事也就这么结束了

尼采在他的作品《善恶的彼岸》(Beyond good and evil)里提到了“羊群道德”的概念,与此处“兔子”的意象不谋而合。牧群生存所建立的道德法则,本质上是反每一个个体的自然性的,恰如孩子自己的思想和观点千奇百怪、层出不穷。然而,羊群道德试图将每一个个体此种独特的个体性抹去,将他们装入一个“群体中的标准个体”中,以适应整个群体性的行为协调和配合。

毕竟,一群整齐划一的砖头当然比乱石容易砌墙的多。

所以,当我们的老师和发下来的试卷在问某一个问题时,当我们布置“难忘的一天”、“我做过的一件好事”、“三打白骨精”这样的作文题时,当孩子回家爸妈问的第一句永远是“有没有听老师的话”、“学了多少知识”时,我们看到孩子们出现了各种层出不穷的特质,此种羊群道德的教化却从来在一开始就预设了答案和终点,并将一切不符合这个预期的分叉悉数粗暴剪断。

更重要的是,因为中考和高考在这个社会里对于孩子未来人生的影响,这种驯化具有难以逃避的切削力,坚持不长出兔子耳朵或是变成一只绵羊是几乎不可能的。面对所谓“考试决定人生”甚至是“阶层跨越的唯一通道”,我们就像面对液压机一样不值一提,被妥妥地压得粉碎。

仔细想想,“学习第一”、“考完再说”、“不是正路”这样的要求似乎一直遍布绝大多数孩子的童年,一个“沉重的”、“必须完成的”、“失败意味着人生悲惨”的考试,永恒地横亘在孩童的前十八年,以不容辩驳的重要性,强迫孩子放逐了自己无数的想法和规划(或许也有无数原本极有天赋的特质),也很少让孩子们眼光向内真正了解自己,迫使无数高三的孩子在出分之后的几个星期里,潦草决定自己的专业和一生。

我们常常呼唤创新,并且疑惑为什么人才济济的国度,却总是没办法做出足够属于自己的研究、技术和文艺。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经历这样教育的孩子,他们基本功可能很好,但是他们绝大部分的思维都是在重复已有,因为已经在一开始被修剪掉所有的旁枝。古今中外真正突破性的创新,其发明者往往都有着极其跳脱现有的思维,从根源上超出一切经典和世俗的想象力。他们中很多甚至个性怪异,但是共通的事情是,他们都保留着极强的那种原初的灵性和思维,并且没有被阉割掉行使自己的完全特立独行行为的意志。(听起来我像是一个尼采主义者hhh)

这件事情,我从很多来自传说中的高考工厂的同学那里听说而来。那些以军事化的极端切削闻名的高中,清北录取率高的吓人。我问,你们是靠着那样非人哉如猪肉流水线的训练考上清北的吗?回答往往是,其实真正能够考上清北、并在未来有更远发展前景的,恰恰不是那些最服帖的学生,而是在这制度下保有着自己思维和特质的人,勤勤恳恳的孩子可以考一个很不错的一本,但终究冲破不了羊群的上限。

说回到正能量。

这件事情让人感慨颇多的一点在于,在新时代,“正能量”也成为了此种标准化切割的要求之一。

我能理解,仿佛如果大家都正能量起来了,整个社会就欣欣向荣、阳光普照,天下大同。

可是,一个真正阳光普照的世界,但凡它错落多姿一些,有亭台轩榭和山川草木,它一定有阴影和黑暗。但只有漆黑无光的深夜,才是彻底和绝对的统一的黑色。

所以,当大家全都“正能量”起来了,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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