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那年武昌南山,有座安远楼落成。
来往的书生都喜欢登楼远眺,看北方沦陷的河山,相互举杯,说要光复中原。
有个年少轻狂的书生,叫刘过,字改之,也是这里面其中一员。
那些天,刘过在安远楼内黄金白璧,听歌买笑,还曾给一个名叫徐楚楚的姑娘,写下首词。
“黄鹤楼前识楚卿,彩云重叠拥娉婷。席间谈笑觉风生。
标格胜如张好好,情怀浓似薛琼琼。半帘花月听弹筝。”
朋友们大声叫好,徐姑娘低眉浅笑,几声筝鸣,惊散楼头飞雪。
刘过半醉着,笔墨随手一扔,说诸君饮酒,刘某且去报国!
那些年里,有无数这样的公子文人,一腔不平气,投笔入江山。
只可惜大宋朝,注定要藏这些人的刀。
二十年间,刘过几次科举,皆不中第,从此放荡形骸。生平豪气,消磨酒里。
偶尔见到明珠蒙尘,或者好友落难,刘过都挥金如土,慷慨解囊。
花钱大手大脚,当然会没钱吃饭。
好在刘过的朋友很多,像家里开着出版社的陆游,就是他的好友,刘过的生活模式,大概就是他接济完别人,其他人再接济他。
朋友们劝他,说你能不能做个人,省点花?
刘过就不服,说我很有数的,买酒的钱我都留着呢。
朋友:……
朋友能有什么办法,朋友只好推荐刘过去找工作。
刘过眉头一皱: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给人受气的。
以刘过的脾气,一般人当他上司,他当然不服,好在朋友有个极佳的人选。
这位人选叫做辛弃疾。
刘过:???
刘过:谁不去谁是孙子!
那几年,辛弃疾还在当地方大员,提点刑狱,剿匪缉凶。
刘过前来拜访的时候,天寒地冻,他还破衣烂衫。
门人觉着来人是要骗吃骗喝的。
争执不休,直到辛弃疾走出门外,借屋内羊羹,给刘过出了道题。
让他写一首关于羊羹的诗。
刘过还在气头上,手抖,说大冷天的,你不先给我杯酒喝吗?
门人:大人你看,这厮绝对是来骗酒的!
刘过:滚!
辛弃疾失笑,说不就是一杯酒吗,天下士子就是都来骗酒,我辛弃疾也未尝请不起。
门人:……
刘过俩眼布灵布灵闪着。
那杯酒罢,刘过当场作诗:拔毫已付管城子,烂首曾封关内侯。死后不知身外物,也随樽酒伴风流。
这首诗用了许多关于羊的典故,具体是什么,反正辛弃疾听懂了。
一声叫好,刘过热酒入腹,笑起来灿烂无比。
那些天是刘过最快活的时光,高声场合,饮酒开宴,挥金如土,没钱了就去找老板蹭饭。
还能帮着老板,一起剿匪,平冤,只等来年北伐,光复中原。
只可惜,光复中原是不存在的。
辛弃疾叹着气,说韩侂胄志大才疏,指望他北伐,还不如不伐。
刘过有点懵,说大宋二百年江山,打个他小小金人,还有什么问题?
辛弃疾没有回答他,只是抬头说,天凉了,天凉好个秋。
不久后,辛弃疾被贬,他辞职归隐,连带着刘过也只能去浪迹江湖。
临别的时候,辛弃疾还对刘过笑,说以后你花钱省着点,别再老母病重,你想回去探望,却发现自己囊中羞涩。
刘过又想哭,又想怒。
他想问凭什么,稼轩你地方为官,练兵擒贼,都做的这么好,凭什么是你要辞职归隐?
但他问不出来,他只能抬抬头,不让自己哭出来,然后对辛弃疾说,天凉入秋了,稼轩你也好好保重。
许多年后,刘过浪迹江湖,见惯民生,才终于明白当初辛弃疾的话。
大宋民生凋敝,军备不足,韩侂胄仍旧决议北伐。他不是为了光复中原的,北伐不过是吸引热血士子的口号罢了。
那年刘过五十二岁,时隔二十年,重登武昌南山安远楼。
还是书生朋友相聚,有位黄姑娘在旁唱曲,众人听过他写给徐楚楚的词,便闹着让他再给黄姑娘写一首。
一切都像二十年前一样。
刘过默了片刻,点点头,写出首词来。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不久后,刘过病逝。次年,辛弃疾被朝廷复起,病逝途中。
只剩满目苍凉的江山,等着下一批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