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的作品(冯骥才新作《书房一世界》之《流血的双鹰》)

冯骥才的作品
冯骥才先生“心居”一景

冯骥才先生的书房里,不仅布满了人文的积淀、历史的痕迹,还随着四季的变幻充满自然的情趣。但有关自然的事物中,有一样却格外不同,那便是一对苍鹰的标本。在《书房一世界》里,冯骥才先生特地写了双鹰背后的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和这故事给人的启示。在此分享给您。

 流血的双鹰 

文 / 冯骥才

我书房外连廊两个相对屋角的上方,各有一只苍鹰的标本。双鹰姿态相异,神情却彼此凝视。每每看到它们,我的心理有点复杂。
八十年代中期,我的小说读者很多,一位由齐齐哈尔通往关内长途列车的车长小洪,不仅是我热心的读者,还是他那边一对热爱文学的青年情侣与我中间的联系人。那对情侣是猎手,枪法极好,狩猎为生,终日出没于大兴安岭的群山之中。他们有时一连多日住在山上,有时会烦闷,常带些小说看,我的书便是他们的精神食粮。我不曾与他们见过面。他们经常托小洪途经天津时,向我讨书,还捎点野味给我。这些“野味”通常都是带着皮毛的飞禽走兽,身上还有被猎枪击中后的血迹,有点吓人。我对这些猎物大多不知其名,但它们的羽毛大多十分美丽。我有一个朋友在自然博物馆专事动物标本的制做,从他口中得知这些动物的称呼。这叫野雉、松鸡,那叫天龙、雪兔等等。一次,他说你这只野雉很漂亮,羽毛颜色如此丰富十分少见,我拿去给你做个标本吧。他拿去两个月后送来。好像把一只活生生、五光十色的雉鸡放在我书桌上;美艳夺目,神态生动,叫我惊喜,当然我也被这朋友制做标本的技艺征服了。这便促使我对小洪说:“别再送什么‘野味’给我了,我也吃不习惯,如果打到什么好看或奇特的鸟儿,给我留一只就行了。”
我有了用珍禽异兽来装点自己房间的兴趣。说实话,那时完全没有动物保护意识。

大兴安岭风景(图片来自大兴安岭地区行政公署)

几个月后天凉时,小洪打电话给我,说那对青年猎人打到一只大雕,当地叫“座山雕”,要送给我。他的列车下个月初经过天津时,他会带来。他还说这只座山雕非常大,两翼展开将近两米,脑袋像小孩的头一般大,这些描述使我充满期待。我想,如果制成一只展翅飞翔的大雕,放在屋角的柜顶上,一定神奇又惊人!但几天过后小洪来电话说,大雕没了!原因是兴安岭突降大雪,那对情侣被大雪封在山洞里,没东西吃,只能把那只座山雕吃了。小洪在电话里气得直叫:“我骂他们不仗义,我说我都跟冯老师说好了,这叫我怎么做人?”东北人就是这么爽直、义气。
据说第二天,这对猎人就扛着枪进山了。
一个月后,小洪提着一个麻袋走进我家,笑嘻嘻地对我说:“人家将功折罪,送这对鹞子给你。我看很棒,难得一雌一雄,还是原对的,你看看喜欢不?”
他说着把麻袋一翻,咕咚一响,像两块砖头掉出来,是两只死鹰!死后的鹰冻得结实,又硬又重。再瞧这对鹰,完全看不出猛禽的模样,耸肩缩头,僵直的腿直往前伸,抽缩着爪子,一只鹰胸前的羽毛染了一大块黑红的血迹,可以想见它们被猎杀时的恐怖。待小洪讲起它们被猎杀的经过,更是惊心动魄。这个经过是我绝对想象不到的——
那天,情侣猎人在山半腰一块林间的阔地上狩猎。两人之间保持几十米的距离。男猎人站在平地上,女猎人登上一块山崖顶端突兀出来的岩石上;她视野开阔,发现一只鹞鹰,举枪便打,那鹰应声落下。她没有想到,这鹞鹰竟是一对。她打下的是雄的,雌鹰一定要来拼命。此时,藏身在身后林间的雌鹰已经朝她扑来。她发现到雌鹰时,虽尽力躲避,还是叫雌鹰的利爪抓到了她的腿,她用力一挣,掉一块肉。但是没有等到雌鹰飞去,那边的男猎人手中的枪响了,正中雌鹰的胸膛!
这雌鹰就是地上胸脯染着一大块血迹的一只。
惨烈的形象,悲壮的故事。一对情侣猎人和一双同样是情侣的鹞鹰生死相搏。不管谁死谁活,都为了爱和复仇。当然更无辜和更勇敢的还是这一对鹰,特别是这只舍命相拼的雌鹰——为了爱而付出了自己。还有比为爱而死更令人尊敬吗?然而,这种事居然发生在这一对鹰的身上!
我忽然想,这一切都因为我吗?不管我怎样安慰自己,为自己解释和开脱。这一切毕竟都源于我。是为了满足我的需要而剥夺了它们的生命,还使那位女猎人负伤。
为此,我更要把这对鹰交给我那位擅长制做动物标本的朋友,并给他讲了这对鹰匪夷所思的壮烈又悲情的故事,讲了我心中的歉疚。这朋友沉吟一下,对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书房里这对流血的双鹰

现在,在连廊西边屋角上方的是雄鹰,它傲然而立,英姿飒爽,这是雌鹰眼里的雄鹰;在东边屋角上方的是雌鹰,它正扇动双翼,从高高的树杈上腾身而起,迅猛扑来,这正是在它看到自己的伴侣遇难的一刻,它目露凶光,杀气飞扬,充溢着决死复仇的激情。
这对鹰复原了我未曾见到的现场。那震撼人心的场面。那神话般的一瞬。
二十多年来,它们一直在我的连廊上,不是做为装饰;它们还在流血,并提醒我:无意的伤害也是一种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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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一世界》 
作者:冯骥才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年:2020-01
装帧:精装
ISBN:9787521207873

本书为冯骥才先生2020年开年推出的全新散文集,辑录77篇精妙短文,皆以作者书房中的一物一景起兴,娓娓道来,串联起作者人生的细节,引申出不能忘却的纪念,或是人生中必须永远留住的收获,意境深邃而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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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一世界》自序

心居·王梦白·节日风物

硬木树桩·唐罐·三老道喜图

西晒的小窗·野鸟·四季风景

意大利小本子·拆信刀·风铃

架上的书·劫后余书·潜在的阅读史

书房的革命·移动的书房·书房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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