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顿与无名氏(《霍顿与无名氏》:所有的生命,皆平等而美丽)

霍顿与无名氏

一根针尖上,也闪耀着宇宙的舞蹈。在其上踢踏和歌唱的,也是我们所不知道的神灵。它们和我们一样美丽,也同样有生有死,有庆祝和祭奠。
                                                           ——题记
 
 01 
大象手里的花朵
花朵之上的灰尘,灰尘上面的宇宙

一只名叫霍顿的大象,偶然间听到几声细细的呼喊。当它历经一番波折,发现这些声音居然来自一粒漂浮的灰尘。上面居住着一个世界,有镇长和他美丽的妻子,以及96个女儿和一个男孩。大象和他们成为了朋友,为了帮助他们逃离议员们和家园的漂泊带来的劫难,霍顿和镇长,分别展开了各自的奔波与抗争。

《霍顿与无名氏》这部电影的灵感,或许来自布莱克那首有名的诗歌。对我来说,其意义远远超越童话,而具有了某种形而上的、宗教般的意味。试想,我们难道不是居住在霍顿庇护之下的微尘之上吗?

看过的比较深刻而人性的动画,除了日本宫崎骏的,就是《怪物公司》《冰河世纪》《海底总动员》《僵尸新娘》。这里面,《冰河世纪》可以说是一部非常伟大的动画电影。有趣的是,与《霍顿与无名氏》一样,二部电影的主角都是被人猎杀的大象,主题都是大象对人生命的关怀与呵护。这样的情境,让现实中不断猎杀动物们的我们难免汗颜和不安。

二只大象,一个可爱顽皮,一个成熟憨厚,但都是一样执着,一样朴实和伟大,它们都具有一颗花朵般茂盛生长的悲悯之心、一种神性的光芒。这种悲悯,正是我们人类早就不屑遗弃与甘愿失落的美丽品质。而我们创造无以计数的理论和文化,不过是为自身已经超越生存的欲望和屠杀的快感狡辩,为了使我们的屠戮披上合法化的外衣,具有高于万物的崇高和优越感。但是,在这样刻意地抑制万物,视之为低下与低等的过程中,却并没有使人类升华为神。相反,我们越来越迷失于自我的身份,越来越厌弃自己。或许,我们缺少的,正是这种“齐物”般的悲悯情怀。

我下面的解读,肯定会让看到的人不怎么高兴。阅读者定会抱怨我过于复杂化,或者故作深刻。当然,把一部纯粹的童话阐释成下面的样子,也不是我想看到的。其实,很多美丽而单纯的东西,也正是被人类(像我这样)或者是无知,或者是别有用心,或者是自以为是的阐发成面貌全异的怪物的。

但我这样做,倒不是因为认可德里达所说的,所有的解读都是基于个人兴趣的误读的理念,而是因为,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确实感到了某种意义的焦虑和述说的必要。述说的单纯的游戏快感,并不能满足一种不平与压抑,我相信,只有当述说本身变成一种安慰与追问,升华为一种悲悯和关怀的时候,述说才因意义的充满而洋溢着幸福的光辉。

 02 
大象与灰尘:开放的知识观念

这个并列,有猛虎嗅蔷薇的妙处。在文学上,可以称之为移情或者通感。波德莱尔的“象征的森林”感应理论,用来解释这个,是再好不过。结合每一次物理学的发现,都把人的认识向前推进一次,革命性的改换着熟知的宇宙图像,创造着一种永无尽头的新的历史记忆,大象与灰尘的隐喻,也可以看成某种全新的、富有诗意和想象力的透视宇宙的思想观念。

(在对世界图景的变革上,物理学似乎总是和科幻文学如胶似漆。凡尔纳的很多经典描述,早就成为现实,现代科幻电影里所表现的忧患与憧憬,也难保不在以后让人震惊。)

第一个启示就是,面对宇宙,理性和理论假设,有时远不如诗性的想象力来得深刻和有效。文学与童话的透视,由于摈弃了物性和客观,摈弃了对唯一性终极真理与确定性的盲信,从而得以心物交感地发扬第六感的传统,内在性地穿透无涯的未知和黑暗。

想象力把人的原始潜能开发到极致,幻想体验的方式,正是这种物我两忘般进入事物内部,进入本质核心的方式。只有身心真正地融入内部,才能有效地感知本真的时间与实在的世界,看清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种被卡夫卡称为“几里之外的东西”。

想象力不仅是颠覆与重构历史和传统的“致命武器”,也是预言未来、识破真相的有力媒介。心理学的催眠和佛家的坐禅,之所以能有效地平复创伤、宁静心灵,正是源于这种内在性与无间性。

一切想象与文字,到开花处,总是回归于庄周梦蝶一般的风流和了无挂碍。我一直坚信:最好的文学的品质,总是接近于开悟的公案,接近禅悟的天然。不要相信脑袋和你的理论,相信机缘和直觉,感觉和梦呓。

第二个启示是,地球正是那一粒灰尘。当然,在无数纳米级细化的灰尘上,仍然有无数的灰尘宇宙。每一个自足的生命之上,都寄生着无数寄生着另外的无数存在的生命与存在。其实,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

其一,任何一个生命,不论是粪便、地球、蜉蝣还是人,都不是完全自足,也不是完全寄生。任何一个存在者,都是寄生与自足的一体,不是非此即彼,而是亦此亦彼。这有点像爱因斯坦的波粒二象性。

由此,人诞生以来而沿袭至今的以为自己是独立存在的观念,以及“万物的灵长”的自居,都不免有点谬误与自以为是。在更宏大的存在看来,我们的地球或许还不如一粒灰尘。寄生与自足的二象性,说明宇宙万物皆彼此关联与通感,一荣共荣,一毁共毁,共处于某个我们还不能穷尽的庞大系统的子系统之中。

其二,一切思想和认知,都只是接近真相。以过去为刻度,现在的认识是正确的,过去的是谬误;以未来为刻度,现在的认识也是谬误,未来的是正确的。只要时间在绵延,就不存在什么真理。没有一种知识或者观念是绝对的,都是时间之某一点的产物,当这一点移到另外的位置,哪怕是位移亿分之一纳米,真理与确定,便不复存在。

人不能把握真相是因为,真相本身也是一种哲学预设的产物。以未来为纬度,接近未来时间图像的,我们叫其为真相。这些名词,只具有理论的真实性,是言说与推理的技术性需要,而不具有本体的真实性。人自身存在的一次性与有限性,以及宇宙延绵无绝的时间性,先在地决定了这种认识的贫乏。所有的文化影像和传统、科学与理论,不是建立在对过往记忆的总结上,就是建立在对未来的预设和想象上。

我们想象的东西,有可能成为链接现今传统的一部分,也有可能是某种断裂的开始。记忆、体验和想象,是我们作为完整的人必需的三个要素。没有记忆,就不知道来自何方;没有想象,就没有希望和安慰来摆渡现实的苦难。上述言说可以为人性选择的多样化,即,文化、信仰和政治的多元共生,合法化与合理性问题,提供根基性的宇宙学依据。

 03 
袋鼠与议员:封闭的自我想象

想象力固然能穿透世界冰冷的岩石,但是,自闭式的自我想象,不是带来自恋的迷狂,就是成为拒绝新知、拒绝某种真相的有力屏障。这种想象把自身的存在封锁起来,认为这就是宇宙乃至唯一的中心,其外不存在什么世界和风景。坐井观天的限制,使得袋鼠妈妈和议员们只相信自己的世界,不认为其外还有什么生命世界。

但是,这种现象又是极其复杂的。他们以一种历史久远的传统为内在支撑,用以反对新事物。由于他们自身就是这传统的一部分,在供养和维系着它的运转,并从中获取既得利益,所以他们就不能丧失这信仰,这安身立命的世界观资本。真相的可怕之处是,不仅是对整个历史与知识观念、传统与生活方式,还是对自身的实在存在和梦想的毁灭。如果相信了霍顿的言论,就等于承认传统的没落与虚构。

真相的诞生,总是会动摇一部分人的存在根基,使得其明确的生存理由与意义系统都化为虚假和虚无。于是,整个的人生就面临破产的危险。为了继续旧日光荣和岁月,他们必然会想方设法排斥与杀戮异端思想者。袋鼠妈妈和议员们的所作所为,正是一切正统的权力者和文化秩序捍卫者的缩影。而霍顿,正是那第一个敢于吃鸡蛋的先觉者。

自然,正统者的杀戮与围攻,一方面源于信仰和世界观,一方面更是出于其特殊利益集团的权力与长远利益考量。这种故意的视而不见,因为有权力、利益和垄断的置入,更容易封杀一个即将诞生的世界,正像灰尘里的世界差一点被下油锅一样。

阻碍人们认识真相的,除了特殊利益的权力和个人本体的因素,还有思想的局限所形成的根深蒂固的偏见、知识与视野的促狭所养成的陋习、习俗与文化所积淀的一些陈旧的防守观念。

所谓防守就是,任何一种文化与思想,在破坏旧的秩序而确立自身合理性的时候,为了防止被后来的秩序颠覆,都预先建构了一种深在的防守与自保机制,一种基于未来状态的自我辩护。这种机制深入思想的深渊,一方面警惕性地打量着外界的变动,一方面在本体稳定的前提下进行自我调整,以适应崭新的现实。而对一种体系与秩序的颠覆,其成功来源于集中主要力量瓦解其深厚的防守机制,把其合法化的辩护逼入绝境。当然,除了主观原因,历史时间、宇宙的不确定性与偶然性也会造成对真相的遮蔽。

在电影里,议员们和袋鼠对真相的抵制,主要是源于统治权与传统性的计较,虽然一粒微尘并不威胁袋鼠的丛林,而一只大象也威胁不到无名镇。可是,发现真相的镇长和大象,却能把议员们和袋鼠的智慧、尊严与特权消解掉,证明它们是不配统治的目光短浅、一无所知的保守顽固者。

民众总是喜欢引领潮流的英雄和异端者,即使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也确实是被民众遗弃和杀死的。在电影里,袋鼠与大象,议员们和镇长进行了和解,这不过是轻松喜剧的诡计。历史已经证明,过去的那些关于新旧的观念斗争,是多么残忍和血腥。暴力摧毁,暴力维系。暴力似乎才是思想确立、革命行进的桥梁。

封闭的思想有一个最厉害的自我保护机制,这种机制先在地预设了一个不需要自我辩护的合法化前提(无需证明即可作为一切推理的基础):思想暂时不能穿透的东西,就等于不存在;由于各种限制暂不能穷尽的,也等于不存在。具体到袋鼠的哲学就是,听不到、看不到与感觉不到的,就是不存在的。既然是不存在的,为其进行操劳和蛊惑,自然是煽动叛乱迷惑大众,那么,对其进行暴力制裁,也是自然合法的了。

视觉、听觉与感觉接触不到的世界,是无边无际的,不能把未知等同于虚无,这就无异于说未来是不存在的。未知这个词汇本身,即表明了其想象性的合法性存在。当一种事物拥有与其对应的词语或句子,在某种意义上,就等于宣布了其合理性的存在。话语绝不是凭空捏造事实,而是根植于人类的外部历史推论与内在经验之想象。不要忘记,语言就是世界观的映像,就是世界本身的影像,就是世界本身。

 04 
声音与呐喊:确证自我存在的方式

无名镇为了免于灭亡,让袋鼠和猿猴们(它们是乌合之众的象征)确信自身是确实存在,而不是虚构与乌有的,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法子:让全镇的人都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然后让这声音传递到丛林。最终,这些创造性的声音,如愿以偿地被大象的丛林邻居听到(袋鼠童言无忌的儿子先听到,这也是对具有思想的大人们的讽刺:小孩子因为纯真不经世事,故没有思想的偏见和利益的计较),让他们相信了自身是存在的,从而挽救了无名镇。

从象征性的视角看待这些声音,是非常美丽和有意思的:声音的重量,即是存在的重量。只有发出声音,才能证明自身的合法化存在,获得生存的权利和尊严,以及必要的存在方式、社会地位等。在这里,无名镇的声音,正是其话语权的表现。他们要想活命,就得千方百计地争取话语权,通过它来表达自己的需求、思想与存在的天然权益。

话语权是确立新秩序与新传统的有效手段,也是先于暴力和秩序建设所必须完成的程序。所有的精神存在与物质载体,都是对此种言说和声音的佐证。生存于世,你不得不想办法发出自己的声音,不然,集体与权力会认为你压根不存在。虽然说发出呐喊不等于被承认和保护,却是赢得承认与保护的第一步。

这种声音还必须是独特的、洪亮的和坚决的。不洪亮人听不到,不在意;不坚决就没有人认真当回事;不独特就不能让人尊敬,有所记忆和创造。为了确保话语权和自身生存的安全性,还得超越此三者而把声音变成一种合理性的秩序。这是极其必要的,历史与时间由此而流淌。

把声音变成文化、宗教和思想,人的精神就有了依靠和安慰;变成科学、技术和程序,人的肉体就有了保障和温暖;变成道德、伦理、法律和政治制度,人与自己、他人、社会的关系,与自然、宇宙、存在的关系就得到了合法的管理与规训,系统因之持续稳定;变成艺术、音乐和文学,人就有了游戏的快感和超越的终极寄托。

所有这些东西,共同构成了庞大而严密的声音秩序,招安与诱杀、奴役与抚慰着其下的无数个体。声音诞生秩序,秩序巩固声音。即便从个人实现的层面而言,也得有自我的声音,不然,何以确证自我的存在以及成就自我呢?

问题在于:世界并不是只有一种声音构成。有合唱,也应该有独唱;有奏鸣曲,也应该有交响乐;有古典的,也应该有流行和通俗的。这些声音的兴衰际遇浮沉命运权力更迭,正是一部鲜活的人之历史。悲哀的是,独唱者并不总是能发出自己的声音,不是被合唱淹没,就是被其强行纳入合唱之中。

在大一统的合唱的绝对性面前,独唱的人只有三种命运:一种是自觉加入合唱而幸福洋洋;一种是处于局外而饱受欺凌、被剥夺歌唱的权利,甚至被秘密杀戮;一种是被迫参加合唱,发出不情愿的音节。如果某种合唱处于升平年代,并有诸多利益,大部分独唱者就会趋之若鹜,试图分享些残羹冷炙,而那些甘于寂寞的局外人,只好在夹缝之中苦苦求索,忍受着物质的贫乏和精神的困顿。
 

 05 
生死与存在:所有的生命皆平等而美丽

无论大小,生命就是生命。这是大象霍顿常常挂在口头的一句话,似乎在向我们暗示着什么。存在就是存在,有其自在的结构,本身就是整体性的系统,与大小无关。这种素朴的万物平等的观念,不仅是史怀哲式的敬畏生命的伦理,更是一种革命性的创见、一种恒久的乡愁、一种伟大的理想主义。可惜的是,在现实中,它也许只能是文学的幻影、政治民主的伎俩。

各种各样的冲突与侵犯,早就把人类世界变成了一点也不宽容和博爱的战场。几十亿人,民族、国家、历史、信仰、文化、习俗等各不相同,而权力的重心与把持者,向来是依据自我的利益而横加裁决,使得“和而不同”“求同存异”和“多元共存”形同虚设,沦为了一块招牌,变成了可望不可即的梦想,岂有什么平等而言?对内对外是不同的标准,白皮肤、黑皮肤和黄皮肤有贵贱高低之分,男人和女人向来不同,动物与植物有阶级贫富之别。连死亡,都是不平等的。富人的一块墓碑,就抵穷人一生衣食。

悲哀的是,对差异性的尊重,非从事物本身的多样性获得合理性,而是决定于握有强权和暴力的世界统治者。在权力面前,信仰、人性和常识,都会变得失语。霍顿的理想与实践,让我们感到渺小与可怜。这种超越狭隘人性与传统人道主义的世界观念,乃是基于视自身和灰尘同质同量,具有同样的存在与归宿的悲悯。

而通常的人道主义,依然是从人之先在的、预设的主体性出发,把世界对象化,凸出的是人的至高无上和优越性。这些人类自豪的观念,还是建基在主体对客体的对象化利用上,就像一个亿万富翁以示对乞丐的同情而施舍的一枚硬币。流行的人与自然和谐的观念也并不是为了和谐,和谐只是一种手段,就像民主是专制的幌子。它的理论前提是,物为我用,和谐是为了持久的开发与利用,凸显的依然是人的主导性地位和话语权。

叔本华说,活着,也要让别人活着。只有当人把自身视为与灰尘无异,同为宇宙系统的家庭成员,都是基本的粒子,有着一样的生死悲喜,或许才会生发真正的悲悯之心。这种悲悯之心,不是旁观的淡漠,不是高高在上的教诲,乃是由感悟到自身的有限性,进而意识到万物皆如我般有限而短促所激发。因此,当我悲悯世界时,其实也是悲悯自身;宽容异己时,也是宽容自己;对一粒灰尘落泪时,也是感慨我那命若琴弦、必会消亡的生命。

 06 
超越与回归:三个条件

对生命的关怀,就是对自我的关怀。齐物的思想与关爱,源于以下体悟:

(1)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有生有死,由生而死,都是这个宇宙的一部分;
(2)所有的存在,不管是灰尘,还是我们自身,都注定要消亡。在同赴唯一性命运的路途中,我们的遭遇与悲喜是一样的。因为都是有限性的,所以需要慰藉和扶持;
(3)意识到思想的局限与反思的局限,意识到人的偏见和世界无尽的开放,意识到偶然性与不确定性,我们应该对任何一种存在都抱有宽容的姿态。

郭小森草于2008年04月28日13时

走进声色光影的世界,欣赏一个个撩人心弦的故事,既是意识自我与潜意识自我的深度对话,又是寻求另一种可能的私人之旅。所以,电影就像一面魔镜,它通过讲述他人的命运,帮我们照见自己的人生。而心理学电影,尤其能够撕下皮囊面具,直击人性的黑暗面。

《观影疗心:10位心理学家的电影疗愈课》由张海音、施琪嘉等国内十位心理学家共同书写,他们从心理学视角解读了影响自己人生历程的经典电影,通过富有洞察力的剖析和温暖有爱的抱持,启发我们疗愈过去的苦痛,找到重新出发的勇气,活出最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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