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识愁滋味
当年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基本在还小的时候,是天天在户外昏玩的。那个时候,学习的压力基本是没有的。因为学习的压力很小,我们那时候有的是时间昏玩。那时候,大点的村子里还处处遗留着古庙宇、古城垣的痕迹,这些地方往往成为孩子们嬉戏的乐园。有时候,甚至一棵老树、一个鸟窝,都能成为我们一个充满快乐的渊源。当我们昏天黑地般地跑进跑出时,我们就会听到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啊!除此之外,还是这些老人,安静地坐在冬日的阳光下,偶尔会叹气般、近乎自言自语地说上另外一句话:天好长啊!我就觉得,这些人真是世上最没有意思的一群人。直到最近,才知道这句话不仅仅是一句常用语,还是一首词,由南宋著名的豪放派词人辛弃疾所写,题目为《丑奴儿》,词的内容有四句: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大致的意思是:一个人年纪轻轻时,尚不理解人生之愁,却自以为身在愁中,写诗作赋,诉说苦恼。而到现在,真正知道什么是人生之愁的时候,却想说也说不出了,反而感叹秋天的来临、时光的不再,去日的无多。
年青的时候,做什么都没有错,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但是这个时候,人的心劲也往往正高,对自己估计不足,对外界的估计更是如此。一旦不如人意的事情发生,就可能难以接受,怨天尤人,虽然这种情形于年青人而言,也很正常,但是千万不能被这种不好的情绪一直左右了自己,否则就会对自己、对亲人、对社会产生伤害或消极的后果。也就是说,千万不要“为赋新词强说愁”,无限地放大自己的忧愁和苦闷。
而当有一天,当你年龄稍长的时候,你才会知道,人生真正的愁滋味有时候真的是不可言说的。
去年九月七日一大早,五点多钟,我母亲给我打来电话,当时我因为睡不着,早起了一会儿,正在上网写一些东西。我母亲在电话里说了一句话:你过来一下吧,你父亲病的厉害。但我也没有太在意,因为这样的情况曾有过几次。父亲病了有十几年了,近两年来一直躺在床上起不来,大小便失禁,完全没有自理能力。因为身体脆弱,常常一场感冒就使他好几天连饭也难以咽下。
等过了有十几分钟的样子,我赶到的时候,我看见母亲正在拿一块热的毛巾给我父亲敷在嘴上,我说,干嘛要敷嘴。我母亲神情镇定,但明显手有点抖。她说:你父亲不行了,我给他嘴里放了一些茶叶,让他把嘴合上。但是我还是有点不相信,我说,也许还有心跳呢。我想到了打120,我母亲说,别了,没用。
我用手去摸我父亲的胸和肚子,还是热热的,但是他的脸色及嘴唇发白,看上去一点血色也没有了。我感觉我的手也有一些抖。我呆呆地说了句:这可怎么办呢?!然后,我给开康复诊所的妻子的姐夫打了个电话,让他拿上听诊器什么的赶过来看看。这当儿,我姐姐也赶过来了。我姐姐说,先给穿衣服吧,过一会身体硬了衣服都穿不上了。
那一刻,我觉得我整个人是麻木的,因为实在太过意外。我只是在想,人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啊,说没就没了。
我父亲没了以后,我丈母娘正在住医院,听说我父亲没了,很替我母亲难过,吩咐女儿一定要多陪陪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特别是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往往有一段时期是最难捱的。我去看望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也说同样的话给我。两个月以后,老太太也是在一个早上,在子女们给喂了饭以后,沙哑着嗓子说了句“我休息一会儿”以后,就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记得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老太太的时候,感觉这老人真好,真富态,真慈祥,戴副眼镜的样子,还特别像一个人,像我们当时上小学一二年级时语文课本上在灯下给敬爱的周总理缝衣服的邓奶奶。2004年的春天,单位组织去海南,老太太也跟着我们去了,一路上精神抖擞,有些地方,年青人都不想上去了,但老太太老当益壮,却坚持走了上去。记得当年老太太的精神之好,常常迎来大家的一片赞叹。2008年春夏之交,老太太身体不舒服,检查时检查出了肺癌晚期。那时我老丈人身体硬朗,精神矍铄,经常早、晚两次在介休城内坚持大踏步行进大半个小时。老太太被检查出肺癌晚期后,老人还一直非常内疚,说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老伴。结果,过了两三个月,老人也被检查出了胃癌晚期,而且发展的很快,所有的人都无法想象,一个前半年还走路时脚步声咚咚响的矍铄老人,后半年生命就走到了尽头。
我父亲没了的时候,我很麻木,直到现在也是如此,只是偶尔想起他来,想起我在外地上学时,父亲专门跑去看我。当我从教室出来时,我一抬头,看见父亲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等着我下课,而我似乎没有喜悦,只有惊讶,我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我看到父亲的眼里,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和难过。少年时,我跟父亲几乎没有什么沟通,似乎父亲只是忙于做古董的生意,而我,则忙于看那些可能永远也看不完的书。我一直很内向,现在想起来,我父亲也是如此,尽管他曾为人师表,曾有极好的口才,但与五个子女,他似乎很少有话说。我做梦梦见我父亲,依然是那种不苟言笑的样子,一身铅灰色中山装,我觉得父亲其实一直很孤独,在梦里好像这种感受更深一些。我很麻木,可是我常常不经意间,就想起父亲来了,似乎他只是到什么地方去了,并没有真正离开。
我丈母娘离去的时候,我妻子哭得很让人心痛,那种哭声呜呜的不绝于耳,好像小孩子丢失了大人似的茫然无助,渐渐的,我的眼泪也上来了,一夜之间,我看见我心爱的人,眼角多了许多的皱纹,头发凌乱、白发也越发显眼了,她身体高挑而瘦弱,当我把她深深抱在我怀中的时候,我深知,她一直以来以为她还很年轻,还是个孩子,但从现在起,她不是了;从现在起,我们都不再是孩子了。从那时起,我第一次觉得,携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多么的珍贵和难得。因为除了生命的脆弱,还有将来的不确定性,从现在起,你看不到十年、二十年以后会怎样,甚至看不到五年以后会怎样。
我父亲没了以后,按照旧时的说法,我母亲住的房子在一百天内不能空房,我因此白天上班,晚上就过去跟母亲作伴,这样过了有快两个月,母亲说,你不用过来了,我已经习惯了。我觉得我母亲一直很坚强,也心胸开阔。但是有一次,母亲跟我说,说她白天出去两次,在街上转半天才回来,回来也没事,然后就是看着表,等我下了班,给老婆孩子做的吃了饭,然后过来跟她做伴。她说,现在她理解了,当年村里的老人老挂在嘴上的一句话的含义:日头好长呀,其实不是因为日头长,而是因为实在没有事可做了。母亲说这些话时,眼里含着泪花,我发现母亲明显苍老了很多。
现在母亲隔些日子就给我们蒸上一大包馒头花卷之类的给我们送过来,妻子的二嫂说:老人给,你们就要,这样老人反而会觉得有事做,有某种成就感,会对老人的身心健康有好处,你不能让老人老觉得自己就是老迈无用了,活得没什么价值了。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我们的当年,“少年不识愁滋味”,该有多么的幸福啊,相比较而言,那些年青时所经历的不如意啊、功名啊、事业的挫折啦什么的,其实都不算什么,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最值得我们珍惜和留恋的其实不是这些,而是那些与我们每个人都切身相关的那份人与人之间最朴素的有关亲情、爱情,以及有关我们和我们的亲人生命与健康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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