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心常识网犹豫的意思
猫王的经典。第一次听是在堪萨斯学校的合唱团；如今每次听到都会瞬间回到堪萨斯的那一年。选的是纯音乐版本^^推荐配合文章食用 ?
1/ 我是夜里十二点到达的；撑着风尘仆仆二十四小时的身体茫然站在这个小到没法定义出一个“大厅”的机场里，透过玻璃外墙看到窗外除了偶尔车灯外不见街灯不见房屋灯光的黑，我对自己说：你那通过搜索引擎、好莱坞电影、小说和肥皂剧得出的预设——推翻它。这将无关纽约，无关洛杉矶，无关一排排带院子的洋房或者修理整齐的草坪；这不是任何你明白的美国。
握紧了我那两个半人高的行李箱：这总共64千克的物品是我全部的“身家性命”了。
机场不忙；有够八十人吗？是半夜，是这个一天不过四五架飞机起降的小机场，能有多少人。住家会找到我吗？我还没有美国电话卡，联系全靠邮件，要是他们没出现、我联系不到他们怎么办？说实话，我一直只是跟着义务教育课程的英文规划学过来，要是语言交流有问题又怎么办？等会儿见到住家了，应该会拥抱的吧？是等他们先说话，还是先来一句“Hi”？
一瞬间我破罐破摔地想着，掉头飞回国好了。然后再一想，在这个小地方，幸运则等下一班飞机到明天，不幸运则等到下周……
又困倦，又胡思乱想。现在的我只记得当时手足无措的心情，早记不得当时是怎么一抬眼看到住家四个人站在那儿、又如何上前拥抱介绍、第一句又说的什么话。他们的脸并不全陌生：我早有他们照片，也视频通话过，现实里一见面就是“熟悉的陌生人”。他们一家人都很高，是壮硕的美国人体格，显得一米七二的我也格外较小一点。我的年龄夹在住家两个孩子之间，间隔刚好是一岁一岁，相比住弟又兴奋又探究的目光，住哥十分客气又成熟地主动拥抱了我；然后住弟也学样和我拥抱——两个人都抱得手足无措。
啊，另一件记得十分清楚的事：住弟看着像居家服的红色卫衣前有个小小破洞，在口袋右侧。
2/
我突然庆幸我是深夜到达——夜色掩护下，我的不安和局促都能被长途旅行的劳累所解释。我们没有尬站在那里；简单问候过之后，住妈很贴心的提出赶快回家，让我先休息。住哥和住爸帮我提了行李出机场。
这个机场是真小，从停机坪到停车场的直线距离不过百米——小到让我这个城市女孩充满了危机感。住家的车是非常美国的“皮卡”，想象之内。住家全家人都非常随和、不拘小节，也不算意料之外。我坐在住家两个儿子之间，慢慢开始聊天，努力掩饰我的局促和紧张。为了展现友好，我努力的找话题，免得面对更尴尬的沉默。
尤其当窗外已经那样静默的情况下。
我边聊边注意着窗外，企图通过飞奔而过的景象来搞明白自己究竟在哪儿——完全不可能。除了极偶尔经过的房子的门前灯，别说广告牌了，连个路灯都没见着。夜色如墨是什么，我人生第一次体会到。
我想，中国的年轻一代大多都算是“城里长大”了，习惯了不论是深夜还是凌晨，总有路灯温柔；习惯了再晚的刷题夜也总有对楼一两户人家的光明窗口陪伴。要是热闹点儿的街上，再晚都有烟火浓厚的夜市和小吃摊——估计没几个见过这样有强大的腐蚀性的黑。车就这么稳定的开，几乎不转弯（后来我才知道堪萨斯州的公路不是横平就是竖直），车程又长，二十多分钟这样盲眼般的平移之后，我就开始听不进住家的声音了。仿佛我们行驶在虚空里……
突然就心慌起来。过去这大半年的淡定被完全打碎，恐惧和质疑积压到如今喷薄而出，把我所有的平静撕裂。我有被背叛的感觉，被我自己。突发奇想地说自己一定要出国、误打误撞地找到了一个机会、莫名其妙地一切都很顺利。然后突然有一天机票塞到我手里，说“你可以走了”。至今为止，我似乎都没好好思考过这件事。
或者说只是我以为我思考过了。那个关于纽约、洛杉矶、好莱坞和自由女神的美国，我以为没什么大不了。
如果在拍电影，这一幕就应该结束：黑暗的世界，相机拍到车子驶来。车窗里的面孔被车里暗暗的装饰灯照出了明暗的立体面，看上去像个画框；镜头就跟着这个画框拍，放大到我略带困惑的倦怠眼神——因为倦怠甚至看上去有几分认命的消极——是的，我是那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女主人公。然后镜头跟不上了，车窗划过，镜头落在原地拍到暗红的车尾灯光平移向漆黑画面的中心，越来越小，越来越暗淡——画面由外至内地暗下去。
啊，好像会后悔诶。
好像已经在后悔了。
3/
结果，也没耿耿于怀到我以为的程度。
那晚终于抵达后，大家都没磨蹭，只说明早见。快速地洗澡换衣服后，我倒头就睡，一夜无梦。第二天起床，我完全没体会到书里写得那种“睁眼恍惚，不知身在何处”。拉伸、下床、把窗帘一把拉开，干脆利落得仿佛已经在这儿住了三个月。白天的堪萨斯友善太多，眼前是很大一片空地，视野被厚厚一层树环绕着，形成天然屏障，没有栅栏做界限。我还从来没这样沉浸在这般满眼绿色的世界过，宁静得很。
△在堪萨斯一年的家。
在落地美国堪萨斯州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但一觉起来，看着窗外一只鹿踱步而过，倒也没十分惊奇。堪萨斯还该是什么样呢，它还能是怎样呢？我想，堪萨斯好像就该是这样。
总之，我的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日子一天一天不值得详细叙述：坐着住哥的车上学，在这所旷野中的小小高中待到下午三点半，坐住哥的车回家，然后做作业、看书、看电影、和大家聊天游戏，闲散到晚上睡觉，每天就是家和学校两点一线。在这没有公共交通、出门即公路的地区，没有车约等于没有腿。每周随住家去超市采购食品的这两个小时就算是我的外出活动了。周末有时会和住家一起去邻近的城镇参加集会、吃顿午饭、看场电影——说是邻近，也都是少则四十分钟，多则两个小时的路程。这宽阔的平原，到哪儿都特别远。
我分配到的小公立高中实在不是重视教育的学校，课业不难、作业不多、学生也不是要靠教育挣出路的学生：好多都是所谓的“牛仔”，家里农场有得忙，每天就是一幅典型的牛仔装扮，腰间很迷惑地别了个钳子样的工具，习惯性迟到早退，借口就是回去喂马；剩下很多只要有大学读就行——这在美国也不是个难事，尤其是本州的州立大学，要求并不高，录取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对此，我需要承认自己的遗憾；我是期望来美国接受优质教育的。
随着新奇期过去，我开始怀疑来美国的意义——越来越冷的天和逐渐变短的日光只在加剧我的怅然。可事实如此，不能改变环境就只能适应自己；经历迷茫和后悔之后，我开始给自己找事做：去老人院义工、经营公众号、练新的钢琴曲、慢慢把长长的影单书单消化掉。进入全英文环境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不适应，也有很多需要提高的地方，也就养成每天背单词的习惯。因为学业不再能作我生活的重心，我人生中第一次有意识地单纯以好好生活为目标生活，慢慢把日子填满，不至于因为虚度光阴而难过。至于来美国的意义——因为越是寻找越是焦虑，干脆被当时的我抛在一旁。
△我们会在篝火旁聊到深夜；树的剪影像一颗巨大的爱心。
当时觉得一日一日有点难捱的日子，也在这样的平淡中悄悄消失了。对于时间的度量，从手机软件中的“回国倒计时”逐渐变成了豆瓣记录里的一本本书、一部部影视作品，和公众号里一周一周的文章。除此之外的很多细节我已经记不住；两年之后的现在再回首，对于堪萨斯最强烈的记忆凝结成五个：老人院里听爷爷奶奶们聊“很久很久以前”的放学后，在房子某个靠窗角落盘腿读书到睡着的阳光下午，和住家搜着各种食谱尝试新菜品的大厨时刻，傍晚围坐着院子里的篝火和大家至高月挂梢的畅聊……
以及，在长长车程中盯着窗外景色发呆的一个又一个小时。
要不是在堪萨斯，我绝无这样的机会学习去“享受行车过程”。都市生活的节奏使人习惯了仅把“在路上”看作是到达目的前的过渡状态，要多讨厌有多讨厌，能缩多短就缩多短；堪萨斯却教会人深切感受“在路上”的状态。
在不方便阅读写字的车里，起初是被迫、后来则是主动地沉浸到那些单调变化的景色中去。没有边界的田，这段时间看着作物生长，过段时间看到被收割，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是金黄的暖色；巨大的现代化机器横跨田野，利落的坚硬金属曲线是红色的；天空总是晴朗、总是辽阔、总是无忧无虑的蓝色。偶尔的树林，偶尔的小小湖泊，左右看出去总让人错以为世界是平的。这样的景色还在哪儿能看到呢？
这样的景色于我是无意义的；也因此，在纯粹的欣赏之后，它就把我引回我自己。要是能把我那一年中所有的发呆过程记录下来，合成一本《当我发呆时, 我想些什么》，估计也会挺有意思。很多在日常情境下找不到机会思考的事情，都能在这时候好好想想。当然，也想我来美国的意义，假设我要是做了别的选择，现在会是什么样。不过越是去思考意义，越是回到生活本身。好好吃，好好睡，享受生活里的小小欢愉——相比为了成绩而拼命温书刷题的生活，这样的日常是不是更靠近真正的生活？我开始反思。
虽然道理都懂，但不习惯难以避免。妈妈出于担忧而发来了长长简讯，开头第一句就是：“亲爱的奕心，每一种当下都有意义，包括你现在犹豫踌躇的时光。” 可是，我过去的短暂人生从未出现过失去重心的时候；感谢九年义务教育，我每天都活得特有目的性，知道自己为什么奔跑，奔跑向哪里。对于现在这样的生活节奏，只能用约翰·列侬的一句“所有你乐于挥霍的时间都不能算作是浪费”聊以慰藉。
虽已尽可能去理解，但终是不甘心。要是还能选择，我不一定会再选择堪萨斯；这是我的结论。
这样用每日思考每日，居然也把倒计时挨到了零。回国那天，终是快乐更多。
4/
但堪萨斯并未因为我的离开而被当做不值得的回忆去遗忘。居然真如《流动的盛宴》一书中海明威的一句“如果你足够幸运，年轻时候在巴黎居住过，那么此后无论你到哪里，巴黎都将一直跟着你”一样，堪萨斯终于在我离开之后显现出了它的影响力。如今我已经换到东海岸另一个州的另一所私立学校就读，不仅终于对教育水平满意，也拥有了我到达堪萨斯前就想象过的“一排排带院子的洋房和修理整齐的草坪”。虽然达不到国内的热闹程度，至少也远胜过堪萨斯那样有点寂寥的宁静。一切都离我最初的想象近了一步。
但，堪萨斯开始时不时的被我从回忆中翻找出来。
看到林荫夹道的上学路，会想起堪萨斯的开阔平原；住在地块用栅栏划分的整齐、前后左右看出去都是别人家房子的小区，不免想起堪萨斯那个既私密又通透的住处的好来。生活重心恢复到学校课业，也会叹一口气，怀念当时大把大把读闲书、聊天、研究食谱的时间。
最有趣的是，在我由于各个方面而压力很大的时候，闭上眼睛深呼吸，看到的是堪萨斯的风景。天高云淡，一如既往的晴天朗朗，而我站在空旷平原之中举平了手臂，用力张开双手，而一阵风从极目处的地平线奔跑而来，划过麦浪拥抱我，自下而上，仿佛要把我像《绿野仙踪》里的那个小女孩一样托起来。什么时候，堪萨斯居然成为我放松精神的地方了。
堪萨斯……也许我确实是“足够幸运”，才能在年轻时候居住过堪萨斯。这样的地方，要不是因为这一年的交换生项目，我这辈子都不会涉足，更别说待上一整年去体验它。这样独一无二的体验，我是少数的少数；它未来还将如何陪伴我存在，我会等着看。
△堪萨斯住妈发来的照片。她搬了家。
就在刚刚，堪萨斯的住妈发来堪萨斯夕阳的照片。这样没遮拦的天空真适合作画——大片的紫红，大片的金黄，大片的橙，跟随着另一边天空嬉笑着追赶过来的深深墨蓝。
她: A specialty of Kansas for you. 送你一片堪萨斯的特产。I miss that. :我
我想念了。最终还是如妈妈所说，“亲爱的，每一种当下都有意义，包括你现在犹豫踌躇的时光。”
The End. 本篇已发在《温州人》杂志2020.8月刊, 原题“我在堪萨斯的日子”欢迎到后台找我聊天呀!如果有帮到你，也转发给有需要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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