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前日里,正在读小学六年级的儿子拿着一道作文题过来求助。细看之下,原来这学期他们语文教材中有一篇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学巨匠列夫·托尔斯泰的短篇小说《穷人》,而杨老师这次布置的作业便是续写这篇文章。老实说,我觉得这对他来说有点难——他一直都不是一个能写好作文的孩子。但我还是从自己的角度给他讲解了一番,几个小时后,儿子拿着自己的草稿回来了,仔细读了一遍之后,我笑了——在儿子续写的文中,桑娜后来的唠叨简直就是他妈妈的翻版。渔夫的运气更是好的出奇——他第二天就打了一条全家人能吃三天的大鱼(什么鱼有这么大?)。
我能理解儿子的善良,但还是给他讲了一下续写文章需要把握和注意的几个问题:
一、优秀的文章一定会有作者刻意营造出的一种氛围,比如说本文,它的氛围就是凝重的。
二、优秀的文章所描写的人物,一定会有自己突出的性格和其他方面的特征,如本文中,桑娜的特点就是淳朴、善良而充满着母爱。
三、优秀的文章的作者一定会有其叙述特点,本文的特点就是谋篇布局精巧,文字用笔简练。人物心理活动刻画细致入微。
之后,我告诉儿子,如果你要想续好这篇文章,那么就必须要延续上面三个特点。
儿子挠起了头。
我没有再为难他,是呀,了解托翁所生活的十九世纪俄国社会生活的背景,理解托翁复杂的内心世界,把握托翁写作的特点,对我这样一个成年人都是有着非凡难度的,更何况是十一岁的他。
就这样,在儿子草稿的基础上,我捉刀代笔,最终帮他完成了这篇续写。
写完后,我自己通读了几遍,自觉其他不敢保证,但前述三条还是基本得到了延续。
希望杨老师不要责备我或孩子,我也是想通过这种训练,来帮他找一找写作的感觉。
如果托翁地下有知,也希望您能理解一个父亲的苦心,更不要怪我玷污了您的大作。至于我所续的结局,我想您倒不至于太反对——谁不希望善良的人有好报呢?——虽然在现实生活中这并不容易。
正 文
渔夫的妻子桑娜坐在火炉旁补一张破帆。屋外寒风呼啸,汹涌澎湃的海浪拍击着海岸,溅起一阵阵浪花。海上正起着风暴,外面又黑又冷,这间渔家的小屋里却温暖而舒适。地扫得干干净净,炉子里的火还没有熄,食具在搁板上闪闪发亮。挂着白色帐子的床上,五个孩子正在海风呼啸声中安静地睡着。丈夫清早驾着小船出海,这时候还没有回来。桑娜听着波涛的轰鸣和狂风的怒吼,感到心惊肉跳。
古老的钟发哑地敲了十下,十一下……始终不见丈夫回来。桑娜沉思:丈夫不顾惜身体,冒着寒冷和风暴出去打鱼,她自己也从早到晚地干活,还只能勉强填饱肚子。孩子们没有鞋穿,不论冬夏都光着脚跑来跑去;吃的是黑面包,菜只有鱼。不过,感谢上帝,孩子们都还健康。没什么可抱怨的。桑娜倾听着风暴的声音,“他现在在哪儿?上帝啊,保佑他,救救他,开开恩吧!”她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在胸前画着十字。
睡觉还早。桑娜站起身来,把一块很厚的围巾包在头上,提着马灯走出门去。她想看看灯塔上的灯是不是亮着,丈夫的小船能不能望见。海面上什么也看不见。风掀起她的围巾,卷着被刮断的什么东西敲打着邻居的小屋的门。桑娜想起了她傍晚就想去探望的那个生病的女邻居。“没有一个人照顾她啊!”桑娜一边想,一边敲了敲门。她侧着耳朵听,没有人答应。
“寡妇的日子真困难啊!”桑娜站在门口想,“孩子虽然不算多——只有两个,可是全靠她一个人张罗,如今又加上病。唉,寡妇的日子真难过啊!进去看看吧!”
桑娜一次又一次地敲门,仍旧没有人答应。
“喂,西蒙!”桑娜喊了一声,心想,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她猛地推开门。
屋子里没有生炉子,又潮湿又阴冷。桑娜举起马灯,想看看病人在什么地方。首先投入眼帘的是对着门放着的一张床,床上仰面躺着她的女邻居。她一动不动,只有死人才是这副模样。桑娜把马灯举得更近一些,不错,是西蒙。她头往后仰着,冰冷发青的脸上显出死的宁静,一只苍白僵硬的手像要抓住什么似的,从稻草铺上垂下来。就在这死去的母亲旁边,睡着两个很小的孩子,都是卷头发,圆脸蛋,身上盖着旧衣服,蜷缩着身子,两个浅黄头发的小脑袋紧紧地靠在一起。显然,母亲在临死的时候,拿自己的衣服盖在他们的身上,还用旧头巾包住他们的小脚。孩子的呼吸均匀而平静,他们睡得又香又甜。
桑娜用头巾裹住睡着的孩子,把他们抱回家里。她的心跳得很厉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觉得非这样做不可。她把这两个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让他们同自己的孩子睡在一起,又连忙把帐子拉好。
桑娜脸色苍白,神情激动。她忐忑不安地想:“他会说什么呢?这是闹着玩的吗?自己的五个孩子已经够他受得了……是他来啦?……不,还没来!……为什么把他们抱过来啊?……他会揍我的!那也活该,我自作自受……嗯,揍我一顿也好!”
门吱嘎一声,仿佛有人进来了。桑娜一惊,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没有人!上帝,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如今叫我怎么对他说呢?……”桑娜沉思着,久久地坐在床前。
门突然开了,一股清新的海风冲进屋子。魁梧黎黑的渔夫拖着湿淋淋的被撕破了的鱼网,一边走进来,一边说:“嘿,我回来啦,桑娜!”
“哦,是你!”桑娜站起来,不敢抬起眼睛看他。
“瞧,这样的夜晚!真可怕!”
“是啊,是啊,天气坏透了!哦,鱼打得怎么样?”
“糟糕,真糟糕!什么也没有打到,还把网给撕破了。倒霉!天气可真厉害!我简直记不起几时有过这样的夜晚了,还谈得上什么打鱼!谢谢上帝,总算活着回来。……我不在,你在家里做些什么呢?”
渔夫说着,把网拖进屋里,坐在炉子旁边。
“我?”桑娜脸色发白,说,“我嘛……缝缝补补……风吼得这么凶,真叫人害怕。我可替你担心呢!”
“是啊,是啊,”丈夫喃喃地说,“这天气真是活见鬼!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
“你知道吗?”桑娜说,“咱们的邻居西蒙死了。”
“哦?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昨天。唉!她死得好惨哪!两个孩子都在她身边,睡着了。他们那么小……一个还不会说话,另一个刚会爬……”桑娜沉默了。
渔夫皱起眉,他的脸变得严肃,忧虑。“嗯,是个问题!”他搔搔后脑勺说,“嗯,你看怎么办?得把他们抱过来,同死人呆在一起怎么行!哦,我们,我们总能熬过去的!快去!别等他们醒来。”
但桑娜坐着一动不动。
“你怎么啦?不愿意吗?你怎么啦,桑娜?”
“你瞧,他们在这里啦。”桑娜拉开了帐子,床上,那几条破棉被下参差不齐地露着六七个小脑袋。
渔夫怔住了,满是胡碴的脸轻轻抽搐了一下,嘴角上露出了一丝艰难的笑容。
天蒙蒙亮时,那怒吼了一夜的风暴像是一匹被制伏的烈马,忽然就停了下来,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狂风过后特有的海腥味。
天亮了,海面上渐渐升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海上和岸上的一切在这淡淡的白色中都显得模糊起来。岸边,变得温柔的浪花正在卷起一堆堆白色的泡沫“刷、刷”地舔着海岸,就像在为自己昨晚的暴怒道歉似的。
悠长的晨钟声后,一阵孩子的哭声从渔夫那间小屋里传了出来。
屋里,还没起床的孩子们早就被这陌生的哭声惊醒了,大女儿认出了这两个孩子,就追问起了自己的母亲:“妈妈,他们怎么会在我们家?西蒙婶婶呢?”
“上帝将她带走了……噢……可怜的西蒙,我可怜的孩子。”说着,灶台前的桑娜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闭上眼睛在自己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这时,另外两个孩子也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好奇地围在了那两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小家伙边上。
“妈妈,他们是不是饿了?”大女儿搂过那个边哭边乱爬的老大问桑娜。
桑娜没有回答自己的女儿,继续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可怎么办呢?……昨晚已经喂过一次了……再喂?……那?……”桑娜有点焦躁地扔下了自己手中厨具。
“伊芙娜。”
沉默了一会儿后,桑娜忽然记起了渔夫先前给自己安顿的事,便赶忙给大女儿嘱咐到:“你先去一下教堂,告诉伊凡神父西蒙婶婶的事,请他最好能来一趟。”
目送着大女儿出了门,桑娜的目光又回到了两个孩子的身上。
孩子还在哭,只是小的那个声音已经变得弱了些。
“唉,只能先这样了。”想到这,桑娜快步过去抱起了那个刚会爬的小的,同时解开了自己的上衣。
“可怜的小维克多,只好再想别的办法了。”怀里的哭声停了,桑娜的目光落在了躺在床那头还没醒来的小儿子身上。
屋外,一夜的风暴吹得地上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健壮的渔夫正在和大儿子使劲地拖着那张被撕破了的旧渔网,虽然昨天九死一生,但他还是打算尽快补好这张破网,以便明天能再去试试自己的运气。
海上,徐徐的海风吹散了先前的薄雾,天空蓝得就像刚用水洗过了似的,久违的太阳终于升起来了,那灿烂而温暖的阳光穿过薄厚不均的云层缝隙直射下来,将海面上照耀的到处都是粼粼的波光,也给那大地、小屋和渔夫父子身上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新的一天开始了。
于二〇一三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