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帮豆瓣(男人帮评价)
爹,上马别害怕
张孟志
到三十里地以外的寨子去办事,碰上一家人正在“指路”。“指路”就是给新亡人 朝西南方向指一条上天的路。新亡人得骑着马才走得快,所以指路的队伍里专门有人为他举一匹纸马。死者的长子满身重孝跟在马旁边走,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念叨:爹上马别害怕,爹上马别害怕。
这家担纲指路重任的竟是一个才五六岁的小孩,所以特别引起我的注意。我听见他把“上”念成“像”:爹像马别害怕,爹像马别害怕……
我向一个吊斜眼的男人细问究竟,吊斜眼嘬着牙花子叹:嗨!他活够了,他是真的活够了……说着眼圈一红,急忙扭过脸,一边摆手示意我不要再问下去。围观的许多妇女老人脸上都挂着泪,却又不哭出声来。抬手随便呼噜一把,继续看指路。
小男孩动不动就走到马头前面去。被一个大男人拽一下孝袍的后襟 才慢下来。一回又走快了,大男人又扯一下。小孩终于掌握了迈步的规律:低头躬腰小步缓挪,就象三岁的妹妹在炕头上学习小老头走路。于是他就一边挪步一边念叨:爹向马别害怕,爹向马别害怕。平常都是爹哄他,现在是他哄爹。喊着喊着便生出一份从未有过的老成,稚气中多了一份严肃和男孩子特有的凛然。现在他走得很好。步子缓慢而沉重,不再象小老头走路,倒更像是一个戴了脚镣手铐的重刑犯在低头放风。
我知道指路的队伍得一直走到村西的十字路口,在那里把马 烧了,还要再烧些 纸钱,叫做“送盘缠”,作为新亡人西天路上的花用。没来由地让人想起一句话:扶上马再送一程。人们为新亡人考虑得无微不至,这中间还有一套繁琐的工作,简直可以勾起活人对死的神往。想我有朝一日也将骑着马去,盘缠多多的,烦恼少少的。马儿驮着我不疾不徐“咔得儿咔得儿”出现在西天路上,真乃仙人一般悠闲。
大部分围观的村人都跟着去了。我跟着一些老人和妇女往回走,想到死者的家里看看。通常这时候死者的老婆都在家里的牌位前面哭,专门还得有两名身强力壮的妇女架着劝,以防女人哭坏了身子。进门后我吃了一惊,那女人我认识,竟然是二十多年前的小学同学。她当然认不出我,她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哭。她哭得声嘶力竭,随时都有晕厥的可能。听人说她已经晕过去几回了,人中处已被掐得通红。醒过来以后再哭是很危险的,两个架她的妇女也不够称职,劝着劝着自己“朴哧”一下也哭出了声,一边哭还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他这是疼你呀,他这是叫你领着两个孩子往前过呀——她们这样哭实在不象话,不但劝不了,反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反作用。我那老同学哭得更惨了,真是撕心咧肺,在场的人一片呜咽之声。
两个劝架的妇女,很快被两个更老的妇人替换下来。这两个老妇人是自告奋勇的,有着一种当仁不让能者上的豪迈,同时也流露出对两个前任的指责和 不满。我相信她们的能力,我一直对这种乡下老太太的作派怀有一种偏心的敬重和依赖,断不至于让我的同学再次晕厥。
我对老同学的印象很好。当时她是个假小子,整天跟我们一群男孩子混在一块。下河上树偷瓜摸枣样样都不含乎。她还偷过她自己家的芝麻糖板。她妈是做糖板的。她偷出糖板来绝不是自己独享而是人人有份。有一次被她妈逮住了揍的不轻, 她没有哭,而是对我们发狠说:等着吧,我早晚得往她那糖稀灌里尿上一泡,看她那糖板还怎么卖!我不知道她后来真的尿了没有。现在,这个女人就在我的面前,她已经哭得认不出我来了。我不想继续呆下去,往四下瞅了瞅,男人给她留下的这个家还算不赖。四间大瓦房象是新盖了时间不长,有彩电冰箱还有一辆“时风”牌农用四轮车。就是电视里常做广告的那种。“时风时风路路畅通”。看来现在他是不可能再开着时风三轮挣钱养家路路畅通了。去西天的路倒是很畅通。除了这些,再没什么遗产。当然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从人们口中得知,男人才三十整岁。得了不治的绝症,已躺在炕上一年多。怕继续糟蹋钱,他早就想死,趁我同学拌猪食的空当,偷喝了事先藏出来的一瓶农药。
男人留下简单的遗嘱,是一个月前就写好的。遗嘱里写的是一些街坊亲友来往的帐目。还特别强调一句话:家里的三千斤花生先不要卖,看样子还能涨钱。等秋天这茬猪出去,带着两个孩子赶快改嫁。男方穷富莫论,老实肯干过日子就行。拿你和孩子要好,千万还不能有病。
(完)
作者简介:张孟志,山东高密人。作品散见于《山东文学》、《短篇小说》、《当代小说》、《佛山文艺》、《黄河文学》等,曾为《羊城晚报.花地.大家小品》、《城市晚报》、《国际在线.文化酒吧》等多家媒体专栏作家。发表作品50多万字,荣获各种文学奖项多次,其中小小说《和为贵》被《中华文本库》所收藏。
壹点号张孟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