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的母亲生于一九三四年正月十二日,仙逝于二0二0年二月初十日下午五点半左右,享年八十六岁。母亲童年是在战乱中度过的。她历经了民国的内战、抗日战争、全国的解放战争,童年是在既躲土匪,又怕民团;既有国民党,又有闹红的共产党中度过的;吴起洛河的上游白芋山区,是最穷的不毛之地,更是红白两交界之地,这就是我妈妈的出生地,也是她幼年随外婆提心吊胆度日的成长地。母亲是十五岁嫁给我父亲的。一九五八年带着她的大儿子和大女儿,随同我父亲、我太爷太奶奶,上到定边县孙高湾村李崾岘自然庄头居住。这个地方是在我爷爷手里把我大娘嫁到这里,以女换田地,在四十年代未解放时所换王家的田地迁居这里的。也许是贫穷和战乱的缘由吧,母亲从小就练就了能吃苦、勤劳、刚毅、果决、勤俭的性格。童年的磨难也让她练就了一双利索、勤快、巧夺天工的双手,过早地就成了能撑起和料理家务的人,是李家大户族和我太爷太奶奶等一家老小都看起的家庭主妇。在内务处理方面是父亲最放心的人,是一个干净、干练,又井然有序的刚强女人。母亲的这些事迹,都是外婆、我的太爷太奶奶及爷爷奶奶在我懂事的时候一直夸奖和提及的,在我的心里,妈妈绝对是一个女强人的形象。从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初期,是合作化、人民公社化的大集体时代,也是国家经历的三年最困难时期,同时,更是我母亲进入人生中年、生下我们兄弟姐妹八个、家里最困难的时期。那时实行的是一大二公和以争工分为主的按劳分配制度,我们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十几口子的大家庭,挨饿和没啥吃始终是贯穿我们这个家庭一年又一年、一月又一月、一天又一天的主题。打我记事起,生活就一直和饿字天天相伴,日夜相随,不离不弃,这是困扰和笼罩我们全家的最大的难题。直到我拼命苦读书,和母亲一起为这个家而争气时,还是绕不开穷与饿的境况。既使到我后来做了一名小吏,依然舍不得浪费一点吃的,一旦剩了饭,就硬撑着吃,舍不得倒掉。这也许是因为在那些个年月把我饿怕了的缘故吧!一九七四年,我十四岁那年,父亲去世,年仅四十二岁,这对于我们原本就贫穷挨饿的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沉重的打击使母亲独木难撑,孤力难当。但母亲没有倒下,她和略微能借力的大儿子——我的大哥苦苦支撑起了这个家。后来因家大拖累大,一九六七年时,我的爷爷和奶奶同我父亲母亲另开家过,我的二叔也成家了,爷爷奶奶跟着二叔过。分家人少,小家也好糊口。父亲去逝后,日子更难过,能挣工分的只有母亲和大哥,大姐还是半劳力,每天能挣5个工分。一个小弟和两个妹妹都很小,我和二哥二妹一年四季砍柴拾粪,到了春夏就挖苦菜、黄花菜、白蒿头、沟河旁的面面条,捋榆树叶、榆钱钱,剥榆树皮,掐黄芥菜叶、老母猪刺花、柠条花等等,每天中午一人一筐。母亲劳动回来后,用水一冲洗,开水一煮,捞出来捏成疙瘩,然后用刀一切,再打碎几个杏仁,放进锅里,用勺子挤一挤,把切碎的各样菜炒进去,炒拌一会儿,倒上水,抓上两把小米,在和一些麸皮子面,切成等腰三角形的小尖头面片,往锅里一煮,然后取出用油布包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还没有拳头大小的一块因为时间久了变的有些发黄的羊油块,用小尖刀往铁勺里剐一丁点,在灶火里烧热,放一点高菊花,把锅盖留一条缝隙,快速地把烧热的羊油倒入锅里,只听“刺啦”一声响,就赶紧盖住锅盖……这些动作母亲都是一连贯完成,沉稳而且利索。就这样一大锅有米、有麸皮面、有各种山野菜花,加着羊油炝的稀粥炝锅面就成了——吃起来有一股羊汤味的美食!这就是我母亲过光景的细数和一双巧手。就是现在,我也常常教育我的掌上明珠——一个我最最疼爱的女儿说:“爸爸到什么时候都饿不死,从小就练成了一个能吃草和山野菜的肚子,而且能认得各种可吃的山里长的植物!”
二母亲的一生是勤劳辛苦的一生,也是坚毅的一生!在那个少吃无穿的年代,母亲为了拉扯我们兄弟姐妹八个子女长大和孝敬我的太爷太奶奶一大家子人,吃尽了苦,受尽了艰辛。母亲每日要为一家老少的吃、穿、住、行而操劳。最难的莫过于吃穿二字了。生产队里每年三七开成,工分总计占七成,人口占三成。可是人口占的口粮,若工分抵不过来,就扣折算粮钱,一扣抵过,分到手的口粮是少之又少。母亲要对这仅有的一点口粮精打细算,先要给我太爷太奶奶老俩口留够一年的口粮,其他人可以吞糠咽菜,这两个老辈人绝对不可以。这是母亲的决定,从来不可更改和变动。每年到秋季,母亲白天干活挣工分,晚上小睡一会儿。半夜里,除了小弟小妹因太小,能睡懒觉外,其余能干活的在半夜鸡还未叫的时候就被一个一个叫醒来,露水地里赤脚片子摸黑在山野地里拔“棉蓬”,它是一种挨地长的一“扑坨”、身上结满籽的草木野生植物。碎娃娃瞌睡重,正睡的香,稀里糊涂地起来,跟着母亲拿上绳往田里和山梁长“棉蓬”的地方去。东摇西歪地走着,经晚秋的渗透凉骨的露水一激,也就彻头彻尾地醒了。母亲、大哥、大姐、二哥、我、二妹和三妹七个人,赶天不亮就大背小背地往回背拔的棉蓬。背回来晒干,用梿枷一打,把籽用水泡胀,拿在沟里,用水淘,用手搓,倒去黄黑沬,直到淘的搓的露出白星点为止。再晒干一炒,用石磨推成粉面就叫”绵蓬”炒面。这东西不太好吃,特别是人渴的时候,吃到嘴里有发热冐火一样的感觉。但很经得起吃,又耐饱,只要你不怕苦味,不怕发微热,能咽下去就行。过节日的时候,妈妈就蒸棉蓬面窝窝头给我们吃,就算是过节日的奢侈享受了。穿的问题就更难解决了。虽然有布证(供销社发的布票),可是没钱。兄弟姐妹们没新衣服穿,大的长大了,衣裳实在没办法穿了,母亲就拆洗弥补,改小了小的穿,互相倒腾凑合。夏秋季节,天还没开始变冷时,母亲白天忙于干农活,每到农历十五和十六晚饭后,母亲就坐在月亮底下给我们兄弟姐妹们缝补衣裳——家里穷的买不起灯油,也就点不起灯。现在想来,真是能把人穷在心上。冬天,我们脚上穿的是草鞋,草鞋里衬上鸡毛还真暖和。其他季节里,一般都是赤着脚片子拦羊,放驴,脚踩牛粪、驴粪、青草、羊屎……脚上贴着粘着厚厚一层硬壳,一般的马茹刺都扎不进脚里。母亲那个时候常骂我太”费事”,不懂事,不听话。我穿的裤子常常是烂裤裆,屁股腚常在外头露着,顾不住羞丑,见了人总爱往下拽上衣的前襟。直到后来做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尴尬时也不由的拽前襟子,真是习惯成自然,一点都不假哟!母亲和我们兄弟姐妹全凭了草籽和山野菜养活,就这,从未听到母亲叫过苦。母亲的勤劳、吃苦、坚毅精神劲,永远烙在了我的心灵里,剐都剐不掉。母亲手巧,为人刚强、果决、友善。有好多事我永生难忘。妈妈手巧,也乐于助人。周围邻家、邻居,或大队、小队、亲戚啥的,无论过什么事,都喜欢叫我母亲给挖厨,也就是过事主做宴席的人。无论喝酒的碟子,还是整碗的”十三花席”,总是能在极缺东西的前提下,想尽一切办法给你“整出来”。吃的宾客美味,令主家满意,真有巧妇会做少米少菜之巧也。做完厨,人家答谢时,总是能给家里带回一少点的腥荤肉味,那是要命的香哎!就这还要待我太爷太奶奶吃剩下点,我们兄弟姐妹们才能粘一丁点肉味。家里一年都不杀猪,人都没啥吃,那有猪肉吃,真是“三月不知肉味也”。每逢过年,是孩子们最盼的时节,也是母亲较为难为的时节。妈妈泡上两碗一年都舍不得吃的黑豆,去皮后,用磨推成豆浆,把推好的豆浆水,用纱布过滤后,挤净,豆渣推的吃炒面,过滤后的豆浆水倒进锅里熬,要掌握好火候,差不多快熟时,用酸菜汤一点,就结晶成大小不等的四棱八半的豆腐块,然后用白布裹住,放进筛子里,上面放个小木板,木板上放上一块石头或一盆水压着,待水挤净后就成豆腐了,那可真好吃的不得了。妈妈的这些工序也都是一气呵成,有条不紊。可是,再香也舍不得给我们兄弟姐妹们饱吃一顿,一人一片仅此而已。戏弄的我们的胃馋水乱流,那也不顶事,一直要放在三十晚上才能吃上。只有我的太爷太奶奶能有鲜鲜吃美的权利,其余人就不要想了。然后,就是把全年零星吃芋头(也叫土豆)时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土豆粉面压成粉条,在和一到两碗白面起上,待面起了,倒上点清油,炸点麻花和反果果,精心算计的全家每人能分上一个。再起上两碗白面,蒸成白面馍馍,再起的就是麸皮子和黑面“箩头子了”,蒸成圪梁子。到过年三十那天,杀上一个瘦骨伶仃的老公鸡——人没啥吃,鸡也瘦的让人伤心,鸡码肉小,鸡腿细如棍,鸡圪廊和鸡肋骨缝隙薄的就如一张纸,能照见亮光和数着肋巴哩。就这也得杀,母亲要想尽一切办法,绞尽脑汁,好让全家老少能过个好年。三十晚上,过年了,妈妈做了鸡肉烩豆腐、粉条、凉粉等等,真是大杂烩,“群英烩”,烩上一大盆。先给太爷太奶奶一人捞上一碗,碗里头有好一点的瘦鸡大腿等等给两位老人挑过。白馍馒头,老头老婆儿可以尽饱吃,我们兄弟姐妹就只能是每人一个白馍馍,一人一大碗杂烩粉汤,一人一块瘦公鸡肉,一人一个麻花一个反果果,麸皮圪梁子是可以尽饱了吃。我们兄弟姐妹每个人都把分到的一块鸡肉细心地吸着,咀嚼着,把鸡骨头都吃的一点不剩,真是吃肉不吐骨头哟!母亲的刚强和果决,不屈不挠,也影响着我的一生。大集体时代,就是那么一个特殊的时代。小小的生产队长,掌握着盘升子,分口粮,扣工分,安排劳动分工,轻活和重活由谁干,那是队长一句话的事。与之不对眼的人,随时都可能招祸,每晚的政治夜校,你就是站“老虎凳子”的,受批判的对象,一句话没说对,就是“现行反革命”,那真能吓死人。我当娃娃的时候,不知道现行反革命罪有多大,直到现在都未弄懂。估计是不符合当时的时代要求或是革命的潮流,不好好积极投身“革命”的人吧。总之,生产队长给你找麻烦,那是碾米房里找驴踪,一找一个准,这是镊子都拔不过去的事。记得有一天,我跟着大人去山里劳动,拔驴草。好像是个下午,生产队劳动的人都在田里锄地。歇工了,一个婆姨话里有话地骂我母亲,也就是农村人常说的“骚咂人”,说了几遍我母亲都没搭理,生产队长也不制止。那时,在生产队里人与人不对眼时会离的很远,一般是不会挨在一块的。那婆姨的声音很大,骂的我母亲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还了一句。那个找事的泼妇跑来就揪我母亲的头发,两人扭打到一块。另一个和那泼妇好的婆姨就来拉偏架,把我母亲绊倒在身底,泼妇爬在我母亲身上揪着。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浑身都气的僵硬,紧握着拦驴的红柳棍,猛地跑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泼妇的后拦腿弯上狠狠地砸下去,一棍打的泼妇蹦了起来,又栽在地上。接着爬起来,一个手摸着后拦腿弯子,一个手拉起锄,恰如一头发疯的恶狗,恶狠狠地叫骂着:“杂种,小杂种,我要把你打成肉饼”。我手里捏着红柳棍,放开奔子跑,泼妇总是追不上。我从山梁上往山下跑去,翻过一个大沟朝对面沟洼往上跑,跑在对面洼上时,不停地扳着大土疙瘩照着泼妇的头砸去,打的那婆姨灰头土脸,披头散发,已经不成人形了。泼妇追了几道沟,几道梁,终于追不动了,躺在大路崾岘,扯开大口,四脚朝天地吼着,狂叫着,咒骂着。整个队里的人,就半个下午没劳动,隔峁散开看着,叫喊着,那个场面有点不亚于一场“阻击战”。那个欺负我母亲的泼妇后来分田单干后时间不长就死掉了——应该是气成肺气肿了吧。晚饭后,生产队长通知全体社员开政治夜校会,要批判我母亲。我认为这下闯下大乱子了,可母亲没有骂我,还安慰我不要怕,有她顶着,说我给她出了口恶气!那天开会前,母亲很平静,吃了晚饭后,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就和大哥开所谓的批判大会去了。我要去,母亲死活不让。我当时应该是十一二岁的年龄。我一直都没有睡,等着母亲回来。开了很长时间的会,母亲终于回来了。我哭着问她:“把你怎么样批判了?”母亲只是淡定地说:“能把我怎么样,乱批判一顿,泼妇很丢人,还脱掉裤子让人看伤,你真劲大,打起了两道肿棱,脸都被你土块打黑青了。泼妇让人叫你,多亏你‘四姑舅大’了。说泼妇太好事,十二岁点娃娃是着急护母亲,懂个啥,有什么大错呢?就这样散会了。”母亲累了,那晚睡的可真香哟。后来,哥哥、姐姐、二哥都靠上事了,大哥也逐渐能独掌门户了,我们兄弟姐妹都渐渐地长大了,母亲的心也就逐渐地放下了。打那时起,我就励志苦读,为了给母亲和家人争气!这就是我少年时代最真实的心态!从此,母亲觉得我能靠一点碎事,走哪就肯领我。三母亲宽以待人,善心为本。我在当时决心以给母亲争光、为李家争气作为奋斗的出发点,这自然与母亲以宽大为怀、善以待人的性格是相悖的,现在想起来确实有点狭隘,是有点以阶级斗争为核心的个人和家族主义阶级“复仇”的意味,但在当时来说这就是我的雄心与壮志!虽说不可取,但在我少年时期的年龄段,还是实实在在激励和影响了我一生的成长。后来我懂事时,母亲就给我讲:“对待人要宽宏大量,知恩图报,宽以待人”。妈妈的这些教诲,也成了我后来在工作和交往方面的基本准则,让我受益非浅!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我慢慢深深地理解了母亲话中的期许。因为,那是一个时代的烙印。我们的成份不好,在铁城镇旧社会中,我的祖上和我太爷太奶奶住营盘院,光景过的还不错。开过小店,雇佣过小伙计打过杂工,虽然说我太爷是个有名的李大善人,但在我祖上和我太爷手中毕竟发过点小财。客观地讲,只要给伙计开工资,无剥削,原本就无过错。我们李家从祖上到现在,都是靠勤劳过光景的务实人。但在当时是不管这些情况的,是按家庭财产和光景来定性的。故此,解放后评成分时,我们家被评为老上中农,就这,距地主和富农还错一个小阶梯,这全凭我太爷是个不惹人、活人宽、人缘好的好人,才被评为“不太地主的小地主”——老上中农的。在那个年代里,要斗争就得有斗争的对象,就这样,难免有大姓的户族,就把小的外姓户当作斗争的对象,现在想来,这种现象也就不足为奇了。更何况我们家的成分确实也不是太好的,自然难躲过。如果把人的一生比喻为一株生长在山峁、崾岘或沟沟坎坎的一株参天大树的话,外界的光合作用、生长环境及阳光和雨露固然不可或缺,外因环境的影响和汲取营养,也是非常重要的,但真正维持它生命的东西是默默无闻埋在土里的根部,这是它的根,出发地,生长地,根不能断,根不能忘!我总是觉得母亲就是我们兄弟姐妹成长的根,力量的源泉,照亮我们成长的灯塔。母亲勤俭持家的传统一直影响着我们,就是到我后来干了公家的差事,也在潜意识地影响着我。那怕是为公事请客,嘴巴上硬撑着让人点菜,点好菜,但是客人一旦当真点上名贵的鱿鱼海参,一盘几百元,心里就不由的跳,不由的收紧,不由的浑身发烧,鼻子尖流汗滴。我有时也在心里骂自己太没出息了,可是习惯役使,不由自己。别的机关单位小领导,后来也不愿跟着我出差,还给我起了一个不太好听的雅号,叫我“面书记”,走哪就是一碗面,住的就是一般店。我后来不论调动到任何单位,都把公家的事和单位的事比自己家里的光景还当紧。这个根深蒂固的原因是来源于母亲,也和我少年时代所受的苦难有关。母亲在世的时候,只要有登上门的人,就会有饭吃,那怕是“讨吃子”来,也一样对待。母亲最大的为人特点,就是善心!她也不会刻意地去祈求什么,就是在平淡中交往人,善待人,善待邻里邻居,于平凡中见真情!母亲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那种不屈不挠、不叫苦的精神劲!记得我八九岁的时候,那年正没啥吃,冬上生产队给我们家摊派了一头任务猪,这对于我们这个人都没啥吃的人家来说,无异于是大祸临头,是个不小的负担。母亲去外婆家借了三块钱,捉了个猪儿子,那时的猪仔不太贵,两块半就捉回来一个公猪仔,从十一月开始喂上。开始时猪仔刚脱奶,洗锅的水清的能照着人影,几乎什么都没有,因为人们把碗和饭盆都剐、舔、吃了个净光,猪吃屁都没有。猪仔是不可以饿死的,也死不起,更何况完不成任务的话,那个罪名可就大了。对抗组织不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那就是现行”反革命”,那怎么得了呀!母亲每天放小锅里熬点细糠糊糊,把猪仔比老先人都当紧地喂着。春天里变成半大壳郎子了,我们几个不能挣工分的就拔野草、捋榆树叶子喂。山野菜、榆树叶子大都让人吃光了,那就拔灰条,捋杏树叶,弄回来用洗锅水倒上让猪吃。有一天,猪不好好吃了,还尿些淡红色的尿,那可把一家老小吓死了。人得病扛两天,可任务猪比人太精贵了。二哥找来民间兽医来看。兽医来了,左看一看,右瞧一瞧,又逮住猪仔摸一摸。全家人围一大圈,提心吊胆地看着猪,又看着兽医。母亲问兽医:“猪得啥病了?”“猪不打紧,天热,你们天天喂的杏树叶太多了,杏树叶子是热性的,吃的猪上火了,猪尿的不是血,杏树汁本身就有点带着淡红的意思。给猪熬的喝几天绿豆汤,多给吃苦菜和榆树叶就成。”我一听就来气,这不是成心给人出难题吗?突然就冒了一句:“人都吃不上绿豆汤,哪儿有猪吃的。”母亲一把就把我揪过去,说:“大人说话,你瞎插什么嘴!”不过不管怎么说,猪是死不了,母亲心里有数了。给兽医做的吃完饭,给了伍毛钱的看猪病的诊疗费。我和母亲赶着毛驴往外婆家走。外婆家里有工作的舅舅,在家的劳动力多,光景过的还可以。外婆在自己家里的自留地里种了些零七八碎,起码绿小豆应该有。外婆给母亲装了两碗绿小豆,用小布袋装着,又给母亲拿的毛口袋底子装了一升米,中间用细绳一捆,剩余的多半截子口袋全装满糜籽糠,糠拿回来猪可吃,人也可吃糠窝窝头,糜籽糠比谷子糠好吃的多,有一股甜甜的又略有点苦的味道。外婆给我和母亲吃了一顿蒸黄米拌猪油的干饭,下了一大碗米,做熟了应改有五到六碗的饭,母亲却只吃了一碗,就舍不得吃了。硬是都给我吃光了。我外婆还嘀咕着,怕我吃的太饱,有些担心。我吃的白布衫扣子都挣开了,那是我一生中吃的最香也是最饱的一顿饭哟!往回来走时,毛驴背上的口袋总是偏的往装米的这边掉,我当时看见这边口袋口装了那么多糠却老是往装少的那边掉,一路上没搞明白,但自己的肚子是享福了,美滋滋的很来劲!看着母亲脸上少有的笑容,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路过的田里有苦菜,母亲就脱下布衫,把袖子口扎起来,压实填满苦菜,用衣服包起来,再拔些冰草拧成绳,捆的背上,真象背一个大胖娃娃哟!母亲就是这样,平日里脸上很难看到笑容,心里有多大艰难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有困难就自己想办法去克服,轻易是不会求人的。既使是她的娘家亲人,没有天大的是,不是自己实在没得办法,也是不常去的。在那个年月里,谁的日子也不太好过,能将就的过就算是很不错了!母亲是清楚这一点的。母亲凡事尽量不求人,求人张口其实是很难很难的事情。母亲的这一点永远地渗透进我的骨子里!母亲回去后,就精心地喂着任务猪,不让我们再给喂杏树叶子了。我们就得去很远的地方拔苦菜、捋榆树叶喂。母亲有自己的盘算,任务猪一定要赶在七月前水青、草肥时把它给供销社交了,完成任务了事。不然赶上草黄了,到秋冬十一腊月,那得吃人的口粮。与人与她的子女争食,那才是要命的事情。到了农历七月的后半月,母亲让大哥赶着猪去供销合作社交,可是供销合作社主任硬是说猪有些瘦了,大哥一连两次、每隔十天赶去交,就是交不了。每当大哥天快黑从我们东面的盘路梁上把猪往回来赶时,我们兄弟姐妹都吓的直哭,真是太让人揪心了!八月初的一天,母亲装了点棉蓬炒面,鸡刚刚叫头遍,就带着我赶着任务猪往供销合作社走去。走的早,猪也凉着,好赶路。快出四沟门时,天还是上午,早着哩。母亲让猪在当河湾的青水中卧着,自己给任务猪在沟旁拔些苦菜、面面条,还折些榆树枝和鲜草喂着,用手给猪洗着澡。任务猪似乎很惬意,吃的也很上劲。猪吃饱了,洗个澡,看着似乎也顺眼的多了。离供销合作社不到一里多的路程,一会就赶到了。我拉着猪,在供销社的院里和猪一块站着,母亲去找主任。不一会儿主任出来了,说这就是前十天李加荣来交的任务猪,是孙高湾大队马山生产队的社员。他带着一个应该是收购员的随从,一边说着,一边绕着任务猪转圈圈,口里不断地嘀咕着:“这猪还是有些瘦,不太胖,是不行的,怕给县站交不了”。母亲很平静地说:“主任大人,我家里都快要饿死人了,我拿啥能把猪喂胖呢?我一家老少十几口子人,都是吃了上顿无下顿,你就看着办吧,反正我是不会往回赶了。”母亲一边说着一边从我手中拽过拴猪的绳子,大有往供销合作社院里放开任务猪的架势。我也不知说了些啥,反正比我母亲的声音还大,一边骂着一边哭着。恰在这时进来一个好似官老大的当官模样的人,嘴里说:“吵什么,这个小孩为啥哭呢?”供销合作社主任似乎有点慌了,小跑过去给解释着过程,也照实说了母亲刚才向他说的话。那个官瞅了瞅我和母亲,又看了看猪,对着供销合作社主任说:“收下吧,日子都过的紧巴,农民不容易,别为难她们娘俩了,给县上交不了的话,就杀了按公社干部和单位干部的肉票供应吧。”“好的,就按社长说的办。”社长说完就走了,母亲如释重负,放开了拴猪绳子,静静地坐在了供销社院边的水泥台边,长长舒了囗气。从那时起,在我的心中有一个概念:大官好见,小鬼难缠,就是这么个理。我心里始终没弄明白,牛羊吃草都能吃胖,只有猪吃草为什么喂不胖呢?给猪喂的草那么嫩,喂的那么精心,但只能吊开猪肋巴,就是喂不肥。不一会儿,收购员拿来个盖上印章的“鬼单单”,让我们回去交给大队支书,算任务完成。交猪是那么的难事,手续竟是如此简单——一个条条,再什么都没有。我和母亲往回走时我问母亲主任和社长谁的官大,母亲说:“谁能降住谁就谁的官大,社长降住了主任,就肯定社长大。”任务猪交了,轻松了,母亲的脸上又略有一些笑容。可是,人的精神一旦放开,就知道饿了。母亲打开棉蓬炒面口袋,里面装的还没有两把炒面,哪够我们母子两人吃呢?母亲吃了一点就舍不得吃了,我把炒面口袋子抖干净吃了,还是饿的没事。我和母亲就在沟台地里和地塄畔挖的吃”狼胖儿”、蒲公英(也叫黄黄菜)的根和开花的杆子吃,这些都是甜甜的味道,人能吃。还有鲜一些还未老的”辣拉”根,虽是辣了一些,也能吃。我和母亲挖了好多野菜根吃着时,从沟岸洼上下来一个挡羊老汉,应该是在打和店子和王白湾沟岔的半山洼地上。拦羊老汉问明我娘俩的经过后,就把他的炒面干粮给我们倒了好多。母亲不要,说:“你老都倒给我娘俩,大伯你吃啥呀!”他说他离家不远,是可以把羊往回拦一点,可以从家里再找一些的。“你娘俩从早上鸡叫到现在都没吃饭,哪里扛得住,离家还有老远的路程,吃吧,吃了好赶路。”粮食做的炒面真的很好吃哟!在那个艰难岁月里和我的童年记忆里,我就记着三个好人:一个是替我母亲和我说话,不让我上老虎凳挨批挨打的那个四姑舅大;一个是给母亲帮了大忙,也救了我们全家,让收下任务猪的社长;一个就是没有让我和母亲挨大饿,给我们炒面吃的拦羊的爷爷。
今天,我在缅怀母亲的时候,也只能用这些眼前跳动的文字来记录他们,记录着他们的善举。怀念我在儿时最艰难的时候,这些曾经搭救过我和母亲的天下最善良的人。他们都是我心中永远的恩人!我母亲是一个平凡的农村妇女,虽然没有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她把一生的心血都倾注给了她的儿女们,她用毕生的精力,呕心沥血,千辛万难抚养子女,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也给她的子女和后代留下了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家规,家教,榜样!这是我们后代们永远享不尽的精神宝藏!母亲的精神永远烙印在后代的心灵上,耕植在子女们的心田里!母亲的一生就是一本无字的“天书”,是一笔让儿女们阅不尽也读不完的财富,是一本伟大的令子女们汲取不尽的《四库全书》。忆往昔,母亲一生如春蚕,吐丝方尽泪始干。母为子女尝尽苦,东山日头背西山。月下缝衣留娘影,足迹踏遍故乡田。暮然间,轻风拂杨柳,母亲撒人寰。时光流过人离去,驾鹤腾云落九天。云卷云舒云绕母,佑儿佑孙久平安。夜静月明念慈母,辗转反侧泪两边。母亲一生千秋功,点点滴滴儿心中。母去未留分文在,光辉典范长久存。千金万两能化尽,榜样财富育后人。回首往事历历目,让儿思念泪朦胧!
李富,祖籍铁城镇。生于洛河源头,长于贫穷不毛之地,白芋山区。曾历任多个乡镇,一吏也。人间正道多沧桑,于二0一二年淡出吏场,退守故里,足迹山田,反哺归真。静闲有兴时,品茶诵读。赏古诗之妙美,悟人生之精要,吐己之坎历,陋陋以鉴己后人也!如此而已!
李富┃怀 念 我 的 母 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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