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一位地地道道的吴起农民。今年 54 岁的他,是退耕前广种薄收、倒山种地导致生态恶化的受害者,也是吴起上世纪末首开退耕先河、全程参与20年退耕的亲历者,更是对吴起近年来山青水绿、生态优美的默默点赞者。
每到闲暇时间,我们一大家子会登上胜利山,望着县城四山郁郁葱葱的松柏、五彩斑斓的桃杏山花,我们一路走、一路聊,父亲说,小时候看到一块植被茂盛、土层肥厚的山坡,他就会放一把火把柴草烧掉,来年开春和我爷爷一起一镢头一镢头开荒,种上糜子等杂粮,现在看到漫山遍野都是茂盛的林草植被,他心里也非常高兴,不要说烧荒会引发火灾,就是国家允许开荒种地也没人种了,这就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观念的转变啊!父亲有时会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山头,像一位哲人一样大发感慨:还是这青山绿水好啊!以前的日子太苦咯……
广种薄收、倒山种地,父亲说:爷爷在世时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20年前的上世纪,父亲跟着爷爷在远离县城20多里的老家,一个交通不便的偏僻小山村,耕种着三四十亩坡地,广种薄收,倒山种地,靠天吃饭,有时一场冰雹、一次霜冻,便颗粒无收,最大的艰苦连接着最低的消费,最大强度的劳动换来的是最恓惶的生活。
父亲给我讲,他小时候家里的日子特别不好过,一家六口人全靠在地里刨食度日。可是那时候山扛不了风,地保不住水。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却常常连播下的种子都收不回来。下一场山水褪一层泥,种一茬庄稼剥一层皮。一年到头即便是种好几十亩地,却还可能饿肚子。父亲说奶奶在生我姑的时候是自己接生的,当时只有4岁的父亲给奶奶熬了一顿小米米汤,而奶奶生下我姑就直接去地里干活了,哪舍得喝那救命的小米米汤,就是那一碗汤里只有几粒米的米汤养活了我那可怜的姑姑。
光景虽过得不尽人意,但老天还是让我爷爷的四个儿女都长大成人,家里看起来还算人丁兴旺,有了几个新劳力,爷爷他们也从单一的种地开始转变,加种了苹果树、李子树、杏树,养了羊,逮回来了猪崽,看起来穷日子要有所转变了,但事实并没有让爷爷一家脱贫,因为那些年大自然的无情,绝不单单给爷爷一家带来经济上的破坏,还有心灵上无尽的折磨。在陕北,自然灾害的光顾,一般是十年九旱,紧接着便是先旱后涝,而后涝的结果,往往是虫害、冰雹、大风、霜等自然灾害的相邀而来,真可谓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台,应了中国一句古话,祸不单行。
后来我爷爷过世的那几年,父亲经常带着我们回老家看望还在老家生活的奶奶和大爸,也去给爷爷烧点纸,从一上山便能直接看见爷爷的坟头,山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
我7岁那年,我们一家在县城里住,晚上睡觉前雷雨交加,雨声大的怕人,即便是这样身为孩子的我依然早早的睡了,迷迷糊糊只听得大人们都在吼叫着什么,眼睛一睁我在床上睡着,而床早已漂在水上,是的,我们家住的窑洞里漏水了,而窑里和窑外的水连成一片,大人们尽管用工具往外泼着水,可窑里的水好像纹丝不动一样,母亲看起来身疲力尽,站在窑门口望着远处低喃道:“这老天爷怕是要吃人了”,说这话的时候,暴雨还是倾天塌地般的猛泻到陕北大地。
这光秃秃的山,这泥糊子流淌的河,还有那穷得叮当响的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封山禁牧、退耕还林,父亲回忆起那时候上山种树的艰难过程总是感慨:老实人,才是最聪明的人,做人千万不敢撒奸溜滑
这一年的洪水加快了退耕还林的步伐,父亲说当时的吴起县委书记就是吴起县退耕还林的决策者和发起人。全封山禁牧是从1998年5月开始,为了下这个决心,县上进行了大量调查研究,最后确定发挥吴起土地面积广,回旋余地大的优势,在自力更生的基础上,调整农村产业结构,计划利用5到8年时间,分步骤,分批次禁牧退耕,让政策的效益逐步显现,给群众一个接受的过程。
可是,政策刚一出台,矛盾就来了。
“凭啥老祖宗几辈里都放羊,现在你就不让放了”有人甚至扬言要赶着羊到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去示威。
而示威的人里就有我那把羊当命的大伯,大伯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人,爷爷给他留下的那几只羊,让他越养越多,就在封山禁牧最初的那一年,大伯经常不分白天黑夜的给父亲打来电话说是乡上又把他的羊逮走了,父亲交了保证金领回了羊,苦口婆心的劝他,不仅仅是县里有封山禁牧规定,村子里哪一个人不说,大伯的羊踩坏了东家的玉米地,糟蹋了西家的蔬菜园,不是给人赔钱就是给人赔东西,就这,大伯还是偷得放羊,他说,他不放羊让一家老小喝西北风了,乡上的领导一面监督一面劝导,大伯就当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跟着十里八村和他一样坚持放羊的人来到了县委领导那里讨个说法。
县委书记总是不厌其烦地倒杯水,发根烟给他们算经济账。“你说老祖宗几辈都放羊,那你富了吗你要富了,就按你的路子走;你要没富,就按我的路子走。”
和大伯一起来的人都半信半疑。真正让他们动心的是县委书记最后撂下的狠话:到年底,收入上不来,吃饭有困难,我负责给全村人送白面。县委书记把话说到这份上,大伯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干了。县委书记在我们村进行了首轮退耕试验,大伯赶羊进圈,将二台地以上全部退耕,尝试种草,以吴起当时的环境,18亩的天然草场才能养一只羊,但是人工种植的草场,一亩就可以养两只羊。相差了几十倍啊,结果那一年人均收入远远高于以往种粮所得。当时的父亲和大伯还有村子里的人,是不知道自己参加了退耕还林这么大一场革命的事的,他们只知道只要能挣钱县上让干啥就干啥。
刚开始,虽然群众退耕了,但心里还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父亲讲,刚开始种树,村上好几户农民担心沙棘、刺槐种活了,再开荒种地就困难了,刚开始政府动员退耕种树,他们就自作聪明地想了一些坏招应付。父亲说,那时有的村民种沙棘,妻子在前边点沙棘苗,丈夫拿一把圆头铁锹,紧跟在后将沙棘苗拦腰扎上一铁锹,这样沙棘苗的根部和头部全部在空中,拦腰折断扎在土里,即使沙棘苗再容易活,也是不可能成活的。父亲和几个叔叔种树可不是这样,他们心疼政府发来的树苗,用心种好每一棵沙棘苗,然后再点种山桃山杏,父亲他们的退耕地成了村上植被最茂盛、沙棘山桃山杏长势最好的地块。
1999年我们家买了台电视,只有一个频道的电视机每晚都会被很多人层层围住。有一天晚上电视里放朱镕基总理来延安视察,在全国提出退耕还林政策。大人们当时看到此处,都是兴高采烈、大受鼓舞。父亲说他们当时如此高兴是切身感受到退耕还林的好处,还意外收获了中央的退耕补贴。
到2000年开始兑现退耕地钱粮补助时,我们家的退耕地一次验收过关,早早就领上了钱粮补助。而从一开始撒奸溜滑的村民,因为退耕地里杂草丛生,加之野兔、田鼠缺乏狐狸、老鹰等天敌,肆虐啃咬,屡次三番补种都不合格,父亲那时候常回家满带自豪地对我们说:老实人,才是最聪明的人啊,做人千万不敢撒奸溜滑……
林分调整、生态经济,一任接着一任干,吴起的绿水青山变成了金山银山
吴起县退耕还林的这些年大伯开始种植刺槐、杨树、山桃、山杏、沙棘、榆树、椿树、柠条。其中山杏、山桃、扁桃、山地苹果等经济林果已经为大伯带来了收益,我记得我二哥的学费都是大伯交的柠条籽,一到暑假我们几个孩子都吵着要回大伯家,帮忙打山杏,晒山杏核,那树上结的果子、那沟里种的小瓜,哪一样不是我们童年里最珍贵的回忆。
吴起人民以敢为天下先的勇气,率先在1998年秋一次性退耕还林155万亩,以退耕还林为主的“绿色革命”再次刷新中国人的视野,是全国150多个退耕还林县(市)退得最早、还得最快、面积最大、群众得到实惠最多的县份,前所未有的退耕还林绿色风暴使吴起名副其实地成为全国退耕还林第一县!
从退得下、还得上到能致富、不反弹,从生态建设产业化到产业建设生态化,吴起的林业生态环境建设一路行来,目前,吴起大地已呈现出山坡披绿清水流、鼠兔跳跃鸟鸣啾的美好图景。天道酬勤,吴起县也因此被先后授予了“全国退耕还林示范县”、“国家生态示范县”、“全国绿化模范县”、全国第二家“水土保持生态文明县”、首批“全国生态文明示范工程试点县”等多项荣誉。
在吴起,由此开始的退耕还林,第一次人为逆转了中国北部的沙漠化……历史上曾经干旱少雨和水土流失严重的陕北自然生态面貌发生了根本性改变,使陕西的绿色版图北扩400多公里。
有人说,全国退耕还林看陕西,陕西退耕还林看延安,延安退耕还林看吴起。
看吴起,首先看吴起的颜色。在最新的卫星遥感图上,吴起就像一枚绿色邮票粘贴在黄土高原上,绿色的边缘恰与吴起的行政区域轮廓吻合。从开始退耕还林以来,吴起县共实施退耕还林244.79万亩,完成林分结构调整90万亩,重点区域绿化63.5万亩,城镇绿化率达48.7%,城镇人均公园绿地面积16平方米,县域林草覆盖率已由1997年的19.2%提高到现在的72.8%。这些数字是干群一锨一镐干出来的,也是经年累月辛勤耕耘累积起来的。这是退耕还林工程留下的绿色印记。它像一枚勋章挂在那里,是对吴起人民多年来为建设绿色家园所付出的心血和汗水的最好褒奖。
看吴起,还要看吴起的农民。过去,种了一坡才收一车,农民穿得烂、走得慢、灶火烧的驴粪蛋。如今,光看外表可看不出谁是乡下人谁是城里人,乡间路上骑驴的老太太兜里都揣着手机呢。更为可喜的是,干部群众的思想观念焕然一新,生态意识明显增强,退耕还林、保护生态成为自觉行动;“放羊—娶媳妇—生娃—放羊”的旧观念成为历史,学技能、闯市场蔚然成风。这是退耕还林退出来的好光景。
吴起的今日巨变更令人们惊叹。如今的吴起,已经由一个十几户人家的高原小镇发展到了拥有14.3万人口的陕北名城。近年来,为巩固退耕还林成果,吴起县还不断调整林分结构,培育后续产业,带动一方脱贫。在县域内的白豹川、洛河川等地打造成育苗基地,在周湾、长城、五谷城等地大力发展特色杂粮种植、户养生猪等富民产业,在吴起街道、白豹川大力发展设施棚栽瓜果、蔬菜,在长官庙、吴仓堡、庙沟、白豹等全县各乡镇发展近10万亩的山地苹果,着力发展短可致富、长能小康的富民产业。“一户带多户、多户带一村、一村联多村、多村成基地”的规模化格局也逐步形成,拓宽农民致富路。昔日“越穷越垦、越垦越穷、越牧越荒、越荒越牧”的怪圈已经被一步步打破。
这场转变从生态开始,席卷了人们的思想、生产和生活的各个领域。如今,吴起的每一个人从退耕还林中,开始品尝到“满山尽是聚宝盆”的生态红利。昔日的贫困与荒凉,渐行渐远。
前段时间父亲领着年迈的大伯站在吴起胜利山上,远处沟壑梁峁间绿意葱茏,近处油松沙棘身姿挺拔,脚下野菊花正在烂漫怒放……不善言辞的大爸感慨万千却说不出一个字,从过去的穷日子活过来已是万幸,哪还有心情计较肚中没有“墨水”这件事情。
在大吉沟美丽的退耕还林森林公园,父亲和大伯用手机不停地定格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他们看不够吴起的好山好水好景,过不够富足滋润的幸福日子,却还能给我们以及我们的孩子讲述一件件逐渐远去却愈发真实的吴起退耕故事……
朱彩玲,1990年05月05日生人,汉族,中国共产党党员,2012年专科毕业,2013年中国传媒大学学习播音主持艺术专业,2016年文化馆工作,爱好唱歌跳舞朗诵,荣获陕西省朗诵大赛吴起赛区一等奖,优秀慈善志愿者等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