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轩┃母亲的“公式”

母亲老了,两鬓上布满了白发,但始终没有停下蹒跚的脚步,仍旧为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儿女在奔波着,忙碌着。早就想提笔记录记录母亲伟大的人生,但一直不知从何写起,直到那天与侄子交谈,我才明白:母亲的人生,有她固定的“公式”。
侄子是七年级的小朋友,完全继承了弟弟“脸皮厚、思想多、特聪明”一系列“优良”传统,调皮捣蛋是他的家常便饭,喜欢与母亲斗嘴,而且总是没完没了,俩人斗嘴的时候时而嬉笑,时而谩骂,时而哭泣,时而抱怨……也因此,自尊心特强的母亲总是有些伤感,时不时就抱怨开来:说自己老了,成了儿孙们的负担,儿孙们都嫌弃她,老了没有用了,成了儿孙们的累赘了……
上个周末去小弟家吃饭,侄子与母亲又吵了起来,为了能有个温馨的家庭聚餐氛围,我训了侄子:作为小辈不应该和长辈顶嘴,就像你学习的数学和几何课程,你奶奶也有她固定的“公式”,这个“公式”就是你奶奶无论说什么,你笑一笑算了,一般情况下不要理会,如果你做到了,你奶奶的“唠叨题”就会迎刃而解。侄子似懂非懂,撇嘴一笑,又认真地鼓捣起手中的手机。
母亲喜欢唠叨,倘若打开她老人家的话匣子,总是没完没了,有时候说着说着就会委屈地流起泪来。也许是我肚子里的“墨水”在作怪,在我看来,她老人家的唠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时,担心会触动老人家的自尊心,我都会引开母亲的话茬,或者不去理会她老人家的话题,母亲唠叨着唠叨着就自动停了下来。可是我渐渐地发现,母亲和我有了隔阂感、距离感,不敢和我叙拉家常,不敢主动给我打电话,家里的一些碎小事一般只会告诉小姨或是外婆,有时候竟会偷偷地在心里藏起来,整天闷闷不乐。慢慢地我明白了:想想也真的不应该,我对待母亲的这种方式,有的时候,却又深深地伤害了她老人家。
其实,在母亲的“公式”里,更多的是洗涤黄土地的汗水,是亮锃锃的犁铧和锋利的锄头,是双手上厚厚的层层老茧——母亲完全是个文盲,但绝对是庄稼地里的行家里手。从我记事开始,看到最多的,就是母亲在地头忙碌的身影,迎着朝霞走,踩着晚霞归,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都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如果说母亲的“公式”里有什么?我说不完,也道不尽!母亲的“公式”就是粉格丹丹的荞麦地,绿格铮铮的糜谷坡,翠忽闪闪的豌豆荚;是硷畔上劈柴的声响,是田地里锄草的脚印;是犁沟里抓粪时快速的碎步,是被汗水浸透的光溜溜的镰刀把,是放下庄稼背子仍然弯着的腰,是顺风扬场时的灰头土脸,是往粮食囤子里倒粮时幸福的笑脸……
如果说自己还有点艺术细胞,多半是来自于母亲的启发,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母亲的“公式”是艺术的。在我幼年的记忆当中,在那个贫穷焦苦的年代,母亲一直爱做针线活儿,并乐此不疲。我和弟弟的童年,和许多顽皮好动的男孩一样,经常在外疯跑疯玩,喜欢爬树上墙,追逐打闹。衣服裤子总是被我穿得又脏又破,往往不是丢个扣子就是磨个破洞,要么就是裤裆开了线。母亲虽是文盲,但心灵手巧,多少个深夜,母亲在煤油灯下为我们穿针引线,缝补衣裤。不论头天衣服有多破,第二天,我和弟弟总能穿上缝补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母亲以自己娴熟的针线活儿,把家里的衣服缝补拾掇得完好无缺。不仅如此,一家四口,夏天穿的单布鞋、冬天穿的厚棉鞋全部出自母亲的巧手。制作布鞋费时又费力,光是纳鞋底、剪鞋帮就有许多工序和步骤。为了做出结实耐穿又合脚的布鞋,一般要经过十几个夜晚才能成型。母亲做出来的布鞋厚实又轻便,时常会勾起我对那个艰苦年月的回忆,因此更会珍惜当下幸福美好的生活。有时候我也常常会想,如果不是那个焦苦的年代,有较好一点条件的话,或许母亲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服装设计师。除此之外,母亲会用左手画画,画出来的鞋垫垫和鞋样样总是那么精巧玲珑,最擅长的是画窗花和剪窗花,用活灵活现和栩栩如生来形容最恰当不过,有牡丹开花别样红,火红的鲤鱼跃龙门;有喜鹊登梅唱枝头,草原飞鹰踏双兔,王祥卧冰救母亲……每逢春节,老家麻纸糊过的窗户格子因此会别具一格,在我看来,每一个格子里都长满母亲“公式”化的故事。
由于弟媳妇年初动了手术不能下地,需卧床休养,母亲便进城负责小弟一家的饮食起居,暂且告别了孤庄独户的老家。担心家里存放的粮食会被贼偷去,母亲总是唠叨着说要回老家卖粮。恰逢我周末休息,母亲叫上我和外婆,约上收粮的商贩 ,便一同回老家去卖粮。早上从吴起走得早,大家都没有吃饭,中午一回到老家我就叫唤着让母亲去做饭。推开房门的一瞬间我惊呆了,在卖了驴和骡子的年代,家里的存粮怎么还是这么多,脚地下(陕北方言)放了五六十袋子玉米、三十来包麻子、十几袋子糜子,还有四五十包荞面……而且每袋都足过百斤,真不知道母亲在收获的整个过程中,又迎了几次朝霞的轮回,又踩着多少次落霞晚归,到底流淌过多少劳顿的汗水。母亲一边做饭,一边唠叨着,说哪些要卖,哪些不卖,想着母亲的不容易,抹去额头的汗水,抬着粮,过着秤,尽管肩膀被压起了血泡,但与母亲的勤劳比起来,忽然感觉自己好渺小,就在那一瞬间我才明白母亲的“公式”有分量,有内涵。
收粮的商贩走了,母亲饭也做熟了,简单得再简单不过了。一盆洋芋粘饭,一碗去年存起来的干烂猪肉,一碟“混合体”泡菜,里边有豆角、苦菜、萝卜和芹菜根,还是用黄芥油炝过的,一盅切碎了又撒了些盐巴的新鲜牛毛韭菜。太好吃了,我一口气吃了满满的三大碗,吃在碗里,香在嘴里,我仔细地咀嚼着母亲的饭菜,想到了从小到大与母亲的点点滴滴,想起了她老人家晴天里的一身土、雨天里的一身泥,整天在土疙瘩林里燃烧着岁月和光景,贫瘠干旱的山梁峁盖上,有她老人家背犁斗、赶牲口的步履,风雨交加的农田里,有她老人家拨水沟、撒尿素的忙碌,烈日炎炎的大晌午,有她老人家搂豌豆、锄糜谷的身影,寒冬腊月的数九天,更有她砍沙棘、搂柴火的辛劳……有时候甚至会去责怪母亲,母亲在家就在,从小学到初中再到中专,一直到2004年参加工作,假如没有母亲,没有母亲的操劳,胖小伙子你还能有什么?
如果说母亲的“公式”里还有什么,除了勤劳和汗水,那就是一撮盐巴几滴油,简简单单的粗茶淡饭,是装满五谷杂粮的尼龙包,是五颜六色的泡菜坛,是爽滑劲道的手擀面,是炒洋芋疙瘩黄米饭,是香喷喷的洋芋檫檫,是软糯糯的荞麦搅团,是白格生生的荞面凉粉,是酥格脆脆的千层烙饼,是回味无穷的酸菜荞面和和面,是糯香甘甜的糕面软窝窝,是皮脆里嫩的油馍馍,是金灿灿的炒鸡蛋,是暖呼呼的小米粥,更是宰年猪时的槽头肉,大年三十的排骨香……
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一闲下来就浑身不自在,不是感冒就是头痛。误过了老家农忙的黄金季,在照顾弟媳妇的同时会时不时回老家转转,偷偷地又种了几亩洋芋,最近又悄悄地在县城的工地上打起了短工,虽说五十大几的老人了,总感觉她老人家有用不完的劲……
或许你的母亲和我的母亲同样伟大,都有其固定的“公式”。和她们比起来,只是我们的“公式”里少了些内涵和分量,你觉得呢?
张兴轩,生于1983年,吴起采油厂职工,吴起采油厂书法协会会员,性格直爽,体型微胖,不喜欢圆滑奉承,只喜欢创意独行,散文诗歌,业余书写,只为积淀成长,耕离彷徨,仅此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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