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占龙┃朱 干 大

十月一是寒衣节，照例是要上坟的，弟弟还在山上值班，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身来。而住在乡下老家的父亲，年纪已经有些大了，腿脚已不怎么灵便，加上还有腰疼的毛病，说什么也不敢让他老人家代劳。所以，无论如何，必须回去一趟。一大早，匆匆洗漱了，买了香表、烧纸、冥币，并按各坟院所葬先祖男女人数买了寒衣。妻子也帮忙准备好了祭祀用的水果、食品、酒水等，然后我便去发动车子。然而，发动车子时，竟出了点意外，平时一打就着的车子，在关健的时候居然掉了链子，开始是打着了，但不知是天气四寒冷，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发动机响了那么十来秒却又一下子熄火了，再打，又熄火，再打，什么反应都没有了。这可如何是好，心中不免着急起来。打电话给一块做生意的贵民，他说等会儿来看，又打给后大桥专修汽车电路的小魏，小魏回了老家，要不，就不开车了吧！打电话给住在杨青川口的外甥，他肯定也要回去的，让他来接我一下，然而，外甥说刘渠子城壕湾一带堵的水泄不通，车根本无法进来，要不我打个出租车下来。出了巷子口，整个马路已是熙熙攘攘一片，但就是不见个出租车。
母亲又打电话来，问动身了没有，家里头已做好了早饭，便告诉了母亲情况，让再等会儿。邻居的老齐看到了，问咋还没有启程，我说车子坏了。老齐说，估计是马达的事儿，你拿把钳子在马达上敲一下，兴许还能打着。我赶忙走进巷子，到车子跟前，把座位掀起，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拿钳子在马达上敲了几下，然后再去打火，突突突……天无绝人之路，真的打着了！ 由于担搁了一阵子，错过了高峰期，马路居然不再怎么拥堵，于是加速往回赶。回到家的时候，后沟的大姐，还有大大家的小侄子，已经在院子里等候着。母亲从锅里端出早饭(他们已经吃过了)，匆忙吃了，便准备出发上山。还有一些祭祀用的食品，是家里准备好的，也要一并拿到车上，正往好放的时候，父亲说:“唉呀！你们说怪不怪，昨晚还梦到个朱良俊，手里提溜着半瓶子红西凤，问我要吃的哩！”母亲说：“你也是没啥梦的了，朱良俊死了多少年了，你还给梦见了！”我们几个都笑起来。“今天是十月一，怕是我朱干大也来凑红火了，一阵子上山也给泼撒上些！”我说。我们的村子不是很大，多数都是本家，合作化的时候，又搬来几户人家，有后沟薛家，对面庄宗家，还有后来的郭登有一家，另外一家，就是朱良俊朱干大。说是一家，其实就他一个人，光杆司令一个。朱干大的样貌，我还是能约略记起的。天气暖和的时候，头上裹着一条满是油污的白羊肚子毛巾，上身穿着已经有些泛白的蓝衫，灰不灰黄不黄的土布裤子裤脚高过脚梁，鞋子往往是开了洞的。天冷的时候，头上戴着一顶同样油污的火车头棉帽，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黄大衣。无论天热天冷，腰上总勒着一条看不清颜色布带子，一只旱烟锅子要么插在腰间，要么插在脖子后。还很小的时候，与伙伴们在坡洼底或者硷畔上玩耍，玩的久了，大人们便吼喊开来，想让干点什么事情，但玩兴正浓的我们，哪里晓得去理会。于是，大人们便又喊叫起来:“看你朱干大来了，朱良俊来了！”一时间，我们便做鸟兽散了。对于朱干大，最初我们是心怀惊惧的。我们害怕朱干大并不是其穿着有多么邋遢，而是其面目诚然有些可怖，仿佛巫师似的，一只黑眼珠咕噜咕噜转个不停，而另外一只眼睛，却像用黄泥巴堆在一起，似是而非，连个缝隙都没有。有时候，如果恰好我们在玩耍，他便弯下腰，张开膀子，嘴里呜哩呜噜，老鹰捉小鸡似的，向我们迎来，吓得我们慌忙躲逃，有胆小者，甚至嚎啕大哭起来。直到大人见了骂道“朱良俊你个老不死的”，他才哈哈笑起。等到大些，我们便习惯他的那些伎俩，并且也已经觉着不怎么害怕了。有时候，他也会从口袋里摸出几颗不知那里弄来的糖给我们吃。我们也能很好地跟他拉上一阵子话，比如大人干什么去了，学校里有什么有趣的事情……等到我们读了一些书，知道了什么过雪山草地、抗美援朝什么事情的时候，我便猜测，朱干大也许是打仗的时候负了伤的吧。也许他就是一个英雄也说不定！我们再见到他时便恭恭敬敬的，甚至也帮着他捡捡柴禾或者干些别的什么。多年后的一天，和父亲拉话，无意间提起朱干大，“朱干大的眼睛……？？”父亲昂了一声，“你朱干大的眼睛是自己耍来弄瞎的，民兵打靶子，遗落了一颗子弹，他非要用那个炮(弹)壳弄个烟锅嘴子，都说不敢，一下没拦住，结果炸了！……”真相往往让人唏嘘不已！听村子里长辈们讲，朱干大先前也有过女人的，那是一个从外地逃荒而来的女人，脑子不怎么灵光，但洗衣做饭还是会的。住了一段时间，但后来又不知什么缘故又离开了。包产到户后，朱干大也分了地，眼见着村里家家户户的光景过的热火朝天，朱干大也有些眼红。他先在生产队的牛窑脑畔旁，就是刘庄沟汊上面那个背砭砭，给自己挖了一孔小小的窑洞，后来又从自己的姐姐家里给自己过继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已经是一个十八九的大后生了。他们子父俩又打了一孔窑洞，并拓宽了院子(很小，大概一丈多宽吧！)，甚至还养了头小猪。那一年的庄稼虽比不上别人家的吧，但至少还有些收成，朱干大走到哪里都是喜笑颜开。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他居然领回了一个儿媳妇。可是，好景不长，还没有等到秋天，先是儿媳妇离家出走，不知所踪，再后来，父子俩也产生了嫌隙，大大地吵了一架，一拍两散。从此，朱干大便又成了孤家寡人。朱干大渐渐地老了，他的地已经不再耕种，平常走到谁家，只要碰上饭时，大家都会给他盛上，他也不再谦让，临了，再给他拿些米面，回家自己也能将就着做的吃。每到年节，政府还能发一些救济和补助，他甚至到川道上讨过一些过年的茶饭。(本村他觉着面子上下不来)当然，庄邻院舍也不会忘记他的，都会主动将自己做的茶饭送他一些，这些茶饭，甚至能让他吃出整个正月。再后来，朱干大自己做饭已经困难了，便有人将朱干大的地种了，并且将朱干大接到自己家里，一日三餐伺候着。其实，他们不是为种那点地，他们是觉着朱干大可怜，我记得先后有对面庄的尚玉芬嫂子，还有后沟的袁佰娥嫂子，都伺候过朱干大。朱干大去世的时候，我在外地，据说，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差不多半尺多厚。有人说，朱干大好命，天都给带孝了！坟地是大队的机动地，在白土沟，棺材是集体买的，很好的棺材。送葬的时候，村里的长辈和在家的青壮年后生差不多都去了。无论如何，朱干大是在我们村生活过的。我和侄子、大姐，还有大姐家的小外甥开着两辆车，我们要先到营盘梁给我大大和大妈上坟。路不大好走，颠簸得厉害。到坟院差不多用了半个多小时。我们一边小心地烧着纸，(风太大，怕失火)一边进行泼撒和摆放祭食，然而，好像有两包祭食不见了，明明装车上了，绝对不会掉半路的，让外甥和侄子去找，还是没有，于是又怀疑到底装上没有。打电话问母亲，说是装上了，真是奇了怪了！于是，大家都不再言语，想起父亲的梦，莫非，莫非朱干大显灵了？上完坟，磕过头，并且在坟院四周也泼撒了，心里默念朱干大你也来吃些吧！
从营盘梁下来，我们又去狼儿子沟咀老坟院去上了坟，那里埋着我的三老太夫妇，四爷和四奶，爷爷和奶奶，还有前几年去世的六大，意外去世的三哥，也埋在坟院下面的一处坡地上。回到县城，已经下午了，与妻子说起祭食不见的事，有些恻然。其间有我一个同学正在门市，他笑着说，找不见是你们忙乱了，估计还在车里。于是，又去车里寻找，将车里的几件白酒搬开，居然真在它下面，估计是路上颠簸，颠到那儿的，不禁哑然失笑！晚上，我另外买了些许冥纸，拿了些祭食和祭酒，就在十字路口，烧给朱干大。不管这世间有无灵魂，不管这是不是迷信，毕竟朱干大是个可怜人，我也是以求心安。并且在后来，写下这些文字，如果不写，随着时日久远，就像一粒石子投进湖里，当波纹不再的时候，谁又能再记得他呢！
刘占龙，吴起人，隆盛酒城老板。爱好文学，尤其喜欢诗歌。现为延安社区文化促进会会员、吴起县作协会员。在忙于经营之余，创作诗歌数百首，作品散见于《延河》《白天鹅》《长征》《文苑漫步》等杂志和网刊。
隆盛酒城地址：吴起县贺石湾
联系电话：13891189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