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海丽┃过 年 那 些 事

日复一日,犹如弹指一挥,又要过年了。几年的城市生活,早已习惯了在熙熙攘攘、喧嚣不已的大街小巷行色匆匆,快节奏的生活似乎磨灭了生活的理想与激情。这不,快要过年了,心依然不痛不痒,少了些许兴奋与开心的感觉。“找不到年味儿”“年味儿淡了”的感慨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朋友圈。寒假已过去了一半,街上才渐渐开始张灯挂彩,铺子才陆陆续续在门口摆出了年货,广场上也才刚刚将红艳艳的春联、新年特有的玩偶挂了起来。走在似乎处处办喜事的大街上,虽然眼球止不住忙碌,内心却泛不起激动的涟漪。年味儿,真的淡了!
突然间又想回故乡老家过年了。
记忆中的过年那才叫过年!
还没放假就眼巴巴开始了对寒假的盼望,因为到了寒假,离过年就不远了。一放假,小孩子们就埋头写起了寒假作业,废寝忘食,夜以继日,为的是在过年前后有充足的时间吃喝玩乐,不因心里时刻惦记作业而导致心情不爽。大人们也一样,尽量把家里的活计及早做完,投入到紧锣密鼓的准备当中。
首先是磨豆腐,大约在腊月初十左右。记忆中妈妈和奶奶总是会选择一个艳阳天,匆匆地吃了早饭后便开始把早已泡好的黄豆和所需的用具一一准备齐全,拿到上院的石磨旁,然后将磨盘上下里外倒上清水用笤帚洗刷得干干净净,给毛驴套上“驴夹”。为了防止毛驴不好好“工作”和偷吃,还用“围裙”给毛驴蒙上眼睛,戴上“笼嘴”。接着便把黄豆倒进“磨眼儿”里,“呔咻,驾——”一声吆喝中驴子便机械般地开始沿着磨道转圈圈,母亲一边源源不断地往“磨眼儿”里倒黄豆,一边往盆里揽扫从上下两页磨盘缝里溢出来的黏稠的豆糊,忙得不可开交。嫌我毛手毛脚,母亲不让我帮忙,我就静静地坐在旁边观看,一边为毛驴不紧不慢转圈圈的机械般的运动感到极其无聊,一边又痴痴地观往瀑布一样从磨缝里溢出来白生生的豆糊,感觉还是挺好玩的。豆糊磨好以后,奶奶兑上开水,在大铁锅上搭一个偌大的“豆腐架”,把豆糊装在一个布袋里放在豆腐架上,跪在灶口边上一手扎紧袋口,一手握成拳头使劲儿揉搓挤压。这时候,挤出来的就是细腻光滑而又纯净的豆汁了。接下来就是俗称的“点豆腐”了,火烧得旺旺的,豆汁烧开以后,舀到一个大瓷盆里,慢慢的有节奏地把一勺勺卤水洒在豆浆里,盖上盖子,过上大约五分钟,揭开盖子,盆里就“泾渭分明”了:下面是松松软软的豆腐脑,上面是清清朗朗的豆浆。那时候人们不知道豆浆也是可以喝的,所以都倒掉了。把豆腐脑倒进一个底部铺着笼布的筛子,盖上小于筛口的盖子用力挤压后光滑软嫩的豆腐就做成了。我则是烧柴火的,听着“噼噼啪啪”柴草爆裂的声音,看着一块块刚做好的香气四溢的豆腐,往往馋得流口水。第一锅豆腐做出以后,父亲就会切一些葱丝、蒜和豆腐拌在一起,我们顾不得品尝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那味道,至今回味无穷。
第二件事是做黄馍馍和炸油馍馍。黄馍馍是把小米在石碾子上碾碎经浸泡、发酵,用双手套成窝状再包上南瓜泥、豇豆泥等揉成拳头大小的球状在大铁锅里蒸的。刚出锅的黄馍馍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黄里透亮,热气腾腾,咬一口,又软又黏,甜津津的。油馍馍和黄馍馍的做法大同小异,油馍馍的形状类似现在蛋糕店的甜甜圈,只是小一点,经过油炸以后,外皮焦脆,内里酥软,让人百吃不厌。油馍馍炸好稍微晾一晾以后,母亲会吩咐我们用一根根高粱秸秆串起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个大长方形的笸箩里,放在阴凉的屋子随吃随拿。
接下来便是杀猪宰鸡了。杀猪是比较隆重的一件事,往往几家人合吃一头猪,所以杀猪也是几家人共同操办的大事儿。先得烧开一锅水,倒进一个石槽里,以便褪猪毛。几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后,猪被杀倒了,人们三下五除二把猪倒吊起来,困干猪血,抬到沸水槽里浸泡一会儿后就开始褪猪毛了,猪毛褪尽清洗干净以后便开始分肉了。先不分你我割下一大块儿叫妈妈婶婶们做一大锅猪肉炖粉条蒸大米饭,大伙儿一起美美地吃一顿,然后才按需分割。鸡是早几个月就喂养好了的,一般留一只用来打鸣的公鸡其他的公鸡都会宰了做“酥鸡”。鸡杀死以后,我们小孩儿就会争抢着拔鸡毛,用来做鸡毛毽子。
鸡猪宰杀完毕以后,大人们并不马上开始做“八碗”(酥鸡丸子炖肉烧肉之类),而是三三两两相跟上去赶集上会了,这时候的庄稼人是比较奢侈大方的,平时舍不吃喝的饮料、水果、瓜子花生、稀罕蔬菜,各种各样的鞭炮、年画、春联,还有用来打发小孩儿的玩意儿,通过几次集市才逐渐置办齐全,放在阴凉的仓窑里,坐等过年了。
过年的一切都准备齐全后也就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了。这天早上,人们开始做“八碗”了,各种吃食的复杂的做法我们小孩儿是不会关注的,我们关注的是蒸煮在锅里的酥肉丸子什么时候能熟。那个急呀,真可谓用“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来形容。这一天我们哪儿也不去,一整天待在大人身边,看着他们做这做那,尤其是炸肉丸子的时候我们就围在锅边了,死乞白赖地缠着大人将那一点点油渣渣“施舍”给我们吃,吃得美滋美味,吃得意犹未尽。等酥鸡丸子蒸在锅里后是最让人煎熬的时候了,老感觉时间是那么的漫长,简直度日如年,趁父母不在,总会偷偷地揭开锅盖,使劲儿闻闻再不舍地盖上。有时被母亲发现,她不忍看着我们嘴馋的样子,就会把酥鸡上裹着的面疙瘩揪下一点给我们。几个小时过去了,整个窑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母亲乐呵呵地把锅盖一揭,我们一个个伸长脖子向锅里张望着,早已口水直流。一出锅,晾一晾,一个个端着碗狼吞虎咽,老是害怕碎骨卡住喉咙。那时候家里光景都不是很好,所以在做酥鸡丸子的时候会拌入大量的面粉,以做得更多,吃得更久一点。等酥肉丸子都冷却了以后,母亲会把它们放在一个很大的瓷盆里,盖上盖子,压上石块儿,为的是防猫偷吃。可这难不倒我们兄妹几个,经常偷偷地合作偷吃,记忆中,不知吃了多少冷的酥鸡丸子呢。晚上,本族的所有人往往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年夜饭,男人们围坐在炕上谈论着当年的收成,女人们则在脚地上忙忙碌碌做饭,炕的中间铺一块儿大油布,做好一个菜往上端一个,直到盆碗碟筷满满地摆了一大圈。酒是不能没有的,而且可以敞开了喝,一年的辛劳难得的相聚难得的高兴,怎能不痛饮两杯?在团团圆圆、喜气洋洋中过了几个小时,年夜饭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圆满结束了。
大年初一天刚亮,我们兄妹三个就起床了。呵呵,这大概是一年四季起得最早的一天了。我们飞奔到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早已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在炕上正襟危坐。我们一进门就“扑通”跪下来磕头,同时甜甜地叫一声“爷爷奶奶过年好”,得到块数八毛的压岁钱后视若珍宝,喜滋滋跑回家藏起来。初一还是吃饺子的日子,也是一顿较为隆重的团圆饭,人人必吃,寓意新的一年全家团团圆圆和和美美。那时候光景不是很好,饺子馅以萝卜泥为主,只拌一点点肉泥。包的时候,母亲会找一两个硬币,洗干净,包在饺子里,据说如果谁能荣幸地吃出来,谁这一生就是有福之人。谁要是吃出来硬币,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记忆中,好像经常有我的份儿,那时候,只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最幸福的人。这个习俗沿传至今,这大概是人们对幸福的一种向往吧!
正月十六是跳火堆的日子。黄昏将至,父亲挑了一大捆干燥的柠条堆在院子当中。大约八九点钟,我们就嚷嚷着要点火了。火烧旺以后,听大人的吩咐我们会在火光映照下暗红的墙壁上找一种叫“排黄”的虫子,据说虫子越多,来年会越丰收。接着,母亲会命我们抱出所有的被褥枕头,一一在火堆上方燎一下,还让我们口中念着“燎干净,燎百病,燎了一年不害病”。更搞笑的是力大的父亲会抱起我们一个个也要在火堆上燎一下,一边燎一边还嘴里念着“燎干净,燎百病,燎了一年不害病”。那时候觉得这是挺神圣的一件事,现在想想不过迷信罢了。接着便是跳火堆了,从燃烧的火堆上跳过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常常要等到火焰小了许多的时候才跳,但也总是畏首畏尾不敢跳。想想母亲说跳火堆也可不害病,便一鼓作气心惊胆战地以最快的速度一跃而过。现在想想,这可真是一件危险的事儿。最后一道工序是烧馍馍,把白面馍馍或黄米馍馍放在将要燃尽的灰烬里烧烤,每人必须哪怕是象征性的也须吃一点点,据说也是可以祛病消灾的。
转眼间到了开学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去上学了,于是,对下一个年的期盼又开始了……
二十几年过去了,每临近过年,小时候过年的情景便像电影一样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二十多年了,国家由当年的改革开放进入了小康社会,生活日新月异,儿时的稀罕物现在随处可见,天天可以吃到那个时候梦寐以求的“八碗”,也不用费力去磨豆腐杀猪宰羊了,想要的一切应有尽有,却切切实实没有了当年的味道!
薛海丽,80后,子长县秀延小学教师,喜爱文学,偶有小作,实乃信手涂鸦,不足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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