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彩风|我的女侠

△摄影:大毛
祖母家门口有一棵高高的梧桐树。梧桐果成熟的时候,伙伴们就聚在树下咂巴着小嘴儿,望眼欲穿地遥数着梧桐果的串数。
他们都是大城市里的孩子,不会爬树,穿得干净,家长也不允许他们学爬树。当然,我也是他们中间的一员。
祖母把我看得牢牢的,她像养一个洋娃娃一样养着我,不许我做女孩子不该做的事情。我的粉红色灯芯绒上衣像被施了紧箍咒,那是祖母检验我是否犯错误的“物证”。这件漂亮的衣服若是沾了污渍,祖母就会当着我所有伙伴的面把我训得脸通红;若是衣服特别脏,她还会拿尺子打我的手,边打边吼——你像个姑娘伢嘛?
我偏偏不哭,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也要忍住,我不能让我的死对头小燕子太开心了。
母亲来了以后,形势就不一样了。她走近我们的筒子楼,看见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也看见了挂满果实的梧桐树。她把行李放在树下,又抬眼望了望细高的梧桐树,脱下外衣,披在我的肩膀上,搓了搓手掌,“呸呸”往手心吐两口吐沫,双手用力抓住树干,双脚蹬紧,像一只灵巧的猴子,嗖嗖嗖几下,就在祖母和我目瞪口呆之际,爬到了高高的梧桐树上。
孩子们欢呼了,大人们也纷纷出来看热闹,成串成串的梧桐果从天而降,小伙伴们撩起衣襟接着。祖母在树下急得跺脚,我却快乐地直蹦。
那天,我年轻美丽会上树的母亲成了全体孩子的偶像。小燕子扭扭捏捏地蹭到我跟前,拉住我的手不放。傍晚,筒子楼的过道里飘着炒梧桐果的芳香。我的母亲是一个让我在伙伴们面前挣足了面子的女侠。
后来,祖母常常为此事责怪母亲不够文雅,母亲就悄悄地冲我扮个鬼脸,很文雅地答应祖母,再不上树了。
不上树的母亲依然身手矫健,走起路来都能带起一阵风。祖母不在旁边的时候,她搂着我说,你的身体太弱,像个病公主。然后,她贴着我的耳朵说,等奶奶不知道的时候,我带你下湖去采莲蓬。
祖母家住的是一栋老式筒子楼,房子的后面有一大片无人料理的野荷塘。盛夏时节,荷花和淤泥混合的味道令筒子楼里的居民喜忧参半。莲蓬成熟的时候,孩子们就像馋梧桐树上的果子一样,眼睛里又长出了钩子。
母亲发现荷塘边有一艘小船,她在一个人人都午睡的大晌午,换了一件干粗活才穿的宽大的旧衣服,把一条大毛巾搭在头上,提着个篮子,悄悄对我说,她先去湖里探探路,随后再带我去,让我在家替她放哨。
那个中午我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听着祖母的鼾声,想着母亲一副偷地雷的装扮,小心脏激动不已。祖母每一次翻身,我都担心她醒来,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好在那天祖母睡了一个好长好长的午觉,聒噪的小燕子也睡了一个好长好长的午觉,整个筒子楼的人都睡了一个好长好长的午觉。直到母亲带着一身淤泥和一篮子莲蓬回来,他们也没有醒来。可是,母亲没再提带我下湖采莲蓬的事儿。
到了夜晚,母亲和我说起中午的经历,说她差点儿陷进荷塘里淹死。她不会游泳,会上树的母亲并不会游泳。她不无后怕地说,幸亏是独自去的,没有带孩子。她不知道南方水塘的淤泥会吸人。母亲说她属于北方,北方几乎没有令她感到害怕的事物。母亲郑重地许诺,要教我学会上树,当然,那得是在北方。
那个夜晚,停电了,母亲却依然和我玩了很久。她的两只手,在烛光的映照下,变换着各种造型——狼、羊、鸡、兔子,它们在墙壁上追逐、厮打,又和解、拥抱。一幕幕生动的动画剧热热闹闹地演着。演了很久,母亲并不催促我睡觉。她不催促我睡觉的时候,我就知道母亲快要结束探亲假返回北方了。
我的女侠走了,下一个梧桐果熟了的时节,她还会来看我吗?这也是小燕子想知道的呢。
THE END
晚报副刊精读
编辑:娜娜
审核:张丽
洛阳晚报
根据著作权法相关规定,以上作品版权归洛阳日报社享有,除法律许可之外,未经洛阳日报社授权,任何组织或个人不得非法转载使用。
洛阳日报社所属媒体使用之文图及音像稿件,如涉及版权等问题,请作者与洛阳日报社联系,电话:0379-65233520。

版权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