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中塬【陕西】散文/清明祭

清明祭
文/贺中塬
日月交替,岁月悠悠,转眼又到清明时节。清明节是我泱泱中华民族最具传统的节日之一,也是中华文明、文化及风俗连绵几千年从未中断的重要标志。从周代开始,盛行于唐代的民间活动一直延续至今,已有两千五百年的历史。历代的文人骚客不惜笔墨,饱含深情咏唱出流芳千年的佳诗绝句,也寄托了无尽的家国情怀。2008年国家把清明节确定为法定节日,官方及民间的纪念活动相辅相成,赋予和承载了人们较多的感念和期盼!通过祭祀、扫墓等形式,寻根问祖,缅怀英烈,追忆亲人,达到慎终追远、敦亲睦族和行孝的目的。
往年的清明,我多忙于身边的琐事,也因一些身不由己的缘由,没有养成自觉,较少回家扫墓,对清明节的感怀和印象并不深刻,有时感觉只是一种形式感和仪式感。因为父亲远去后母亲还在,家的感觉还在,并没有过多的痛楚和哀伤!
今年的清明可能是我有生以来情感最为浓烈、最为复杂、最为伤感的节日了。节前看到闹市街头巷尾摆放的贡品和冥钱,看到夜幕降临时或在城市的交通要道或在墙根一隅,或在灯火阑珊处或在黑暗的角落里,一个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一群群带着孩子的中年人,围在香火烈焰及燃烧的灰烬旁凝重而虔诚地跪拜在坚硬、冰冷的地上,遥祭远方已逝去的亲朋,便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我想,我已逝去的至亲也许在地下正望眼欲穿地等待我去祭奠他们,期望在他们的坟茔前栽上一颗松柏,添上一把黄土,插上一束花瓣,送去一些吃食,点上几根香柱,拉拉几句家长……
于是,在清明的前一天,我便以从未有过的急切心情驱车赶回老家——一个巴掌大,并不起眼然却是梦牵魂绕的高天厚土、沟壑纵横,传说曾有陨石落过而得名的小山村。在疾风吹起漫天黄尘的陪伴下,置身在光秃秃灰蒙蒙没有绿色点缀装扮的裸露的田野,站在已基本被丢弃的公坟里的荒草野径中,面对一堆堆坟茔,面对长眠在这里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小叔、五妈,跪在他们的坟头我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特别在刚刚逝去的母亲的坟前不能自己,长跪不起,庄重而哀伤地寄上贡品,点上香纸和冥钱,浇上一杯烧酒,三跪拜,绕墓一周。恍惚中感觉母亲并未远去,慈目善面,用慈祥而浑浊的目光看着我,唠叨着让我在家多待些时日,多陪伴她说说话,撇开世间一切烦恼、喧嚣和纷争,清静、悠闲和惬意地休息几天。片刻的臆念过后,回到现实中,确认母亲已离世,便怅然若失,思念之情愈加强烈,真正感悟到“父母亲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亲去,人生只剩归途。”这句话的真谛。
第二天的清明,我们兄妹六人及亲近亲属认真地清理了坟边的杂草、枝曼和败叶,割锯了周围已经脱水而干枯的古藤、残枝,栽上了大大小小的松柏树,希冀营造一个绿荫遮蔽,宁静、舒适,鸟语花香、蜂蝶飞舞、引凤筑巢的人间仙境,来达到心灵的一丝安慰!
清明祭祖问道,既是形式,又是心理暗示,也是心灵的洗礼和净化,体现薪火相传的一种掂念和孝心。从归途至今,萦绕在脑海里思念搅和得食不甘胃,夜不成寐,记忆的闸门突然被打开。一些听来的亲身经历过的,碎片化的完整的经年往事就像一条条小溪,漫过动土地带,流变到固定的河床,借着山势的落差随波逐流,倾泻而下!
我未曾谋面的祖父,亡于战乱时期。他生活的年代、时局及地缘决定了他不甘寂寞而又跌宕起伏的短暂的一生。抗战及解放战争时期,我们那里是红(共产党)白(国民党)交界的地方,共产党与国民党明争暗斗,争夺地方势力,按插“暗哨”。祖父也算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是国共两党争夺、培植的重点。红区的人来了,他热情款待;白区的官来了,他也逢场作戏,疲于应付。像走钢丝一般在两者之间寻找出路。后来,被邻村一个国民党的奸细出卖。在无休止的误解、批判和羞辱的声浪中,在强加的莫须有的罪名的重压下卧床几日,愤懑郁闷而亡,年仅37岁。留下还不错的家境,留下年轻的妻子和四个年幼的孩子。在失去祖父这个顶梁柱后,家道衰落,每况愈下,凄苦的日子便随之而至。
祖母是临乡一个名门望族中的大家闺秀。十几岁颠着小脚嫁给祖父。最初生活比较平顺和踏实,相夫教子,极尽家庭主妇的责任和担当。日子就这样稳稳当当过着。祖父的突然离世对她显然是残酷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面对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还在懵懂中嬉闹的孩童,以及远在县城求学并未成年的儿子;面对土地无人耕种的绝境,迫于生存的压力和生活的无奈,经过较长时期艰难痛苦的抉择,最后拖儿带母改嫁给一位在外漂泊多年的流窜乡间的木匠。最初的生活居无定所,只能勉强糊口度日,其艰难和困顿可想而知。几年后,费尽周折,在邻县靠近葫芦河的一条荒凉、偏僻的川道的叫“党海”的小山村定居落户。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犹如背井离乡,落荒而逃的难民。生活虽然贫困和艰辛,但也有温馨和乐趣。这里的民风民俗淳朴,村民大多老实厚道,邻里间交往较多,相互接济帮助频繁,很少有计较和算计,基本没有出现纠纷、对骂,甚至动粗的行为。常年不断的涛涛的流水声和满山遍野缀满果实的桃树以及层层叠叠的绿荫的掩映成为别样的风景。这里,有我儿时许多懵懵懂懂的回忆和故事。在模糊的印象中,继祖父的涵养和耐心有限,但唯独对我却很好。视同亲孙,关爱备至,呵护有加。那是在我出生两三岁时可能患上黄疸性肝炎,浑身发黄发亮发痒,腹部发胀,不思饭食,有气无力,不能走路,生命危在旦夕。我年轻的父母手中无钱,丧失了救治的信心。无奈之下,将我送到祖母身边听天由命。也许是出于同情和怜悯,也许是出于本能和天性,也许是天不灭我,祖母用积攒的半瓦瓮大米和继祖父用土枪隔三差五射来的山鸡滋润营养,并求助临村类似于“巫婆”的妇人在我手的豁口处做了名为“割过食”的手术,使我奇迹般地自愈,慢慢恢复了元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或多或少的在我身上得到了一些应验。继祖父在不到60岁时因患脑膜炎,无钱医治,在家疯癫了几个月后过世。在这里我只能遥祝远在深山老林里长眠的继祖父安息、静好。继祖父走后,祖母在那里艰难维持了几年简单而清贫的生活,后因条件的限制,毅然走出大山,重新搬回老家定居。祖母长期患有“老慢支”,不停的咳嗽和喘气,再加之生活不顺,染上抽旱烟的习惯,形成一种恶性循环,在风烛残年,终因油尽灯枯,74岁逝世。
父亲在祖父突然去世后,勉强维持到初中毕业。其学历在当地算是比较高的。父亲自小发育较慢,身体瘦弱,身材矮小,并没有做好掌管家庭的心理准备,也没有经营家庭的实际能力。在双方大人的包办和媒婆的撮合下,身材合体,面容姣好的与父亲同龄的母亲糊里糊涂嫁了过来。他们的婚姻现在看来纯粹是封建礼教的产物,双方并不了解,也不怎么般配。维系婚姻的原因是有了孩子的拖累和“从一而终”的“道德底线”。生活的出路在何方?父亲试图用知识改变命运。在教了几年书后,终因不能养家糊口而回归到土地,做了名不副实的“半拉子”农民。常常因力气和技能有限被人戏谑和鄙视,自怨自艾,郁闷消沉。父亲也有自己的优势和特长:爱好文学,曾有报告文学在省报发表。我至今对文学的爱好和执着,大概也来源于此遗传基因吧。虽然阴差阳错,没有走到“正道”,没有成器,但内心仍保持一种追求的境界;精于数字,谙熟账务,多次被县、乡抽调查账、核算;商品经济意识较强。在全社会割“资本主义尾巴”,打击“投机倒把”的年代,他的思想比较活泛,喜好倒腾变卖,偷偷出去做一些小生意。终因财运不佳,屡试不爽,大多以赔本收场。我至今都能清晰的记起在北风呼啸的一个月隐星淡的晚上后半夜,父亲与远房亲戚到富县张村驿贩茶叶被“市管会”全部没收回到家中惊恐、落魄、沮丧、无助的复杂表情。再后来,父亲仍不甘寂寞,不轻易向命运低头,坚持了几年风餐露宿的养蜂生涯。上过榆林,下过四川,游走在本县、本乡山山峁峁,历尽艰辛,饱尝人间冷暖和世态炎凉。最后,因发生“蜂螨”等应急技术不到位、经验不足和对风险预判不够的原因无奈作罢。生意场上的失意和事业上的怀才不遇,再加之儿女绕膝拖累,生活十分艰辛。父亲脾气、气度都不太好,常常发些无名火,年轻时与母亲争吵甚至打闹已是家常便饭。性格倔强、耿直而固执,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不大会委婉、折中和变通。为此,也得罪了不少人。记得“文革”前的农村“社教”运动,我们家因为过去雇过三年长工,成为漏划富农。社教干部与运动的积极分子已布置好批斗会场,糊好“高帽子”,勒令父亲与已管教的“四类分子”接受批判。当父亲走进会场看到这阴森、恐怖的一幕时,扭头向不远处的一口水井飞奔而去,在刚到井口边沿时被准备开会路过的好心村民一把拽住,捡回一条性命,不幸中的万幸啊!
在父亲的晚年,随着儿女生活的独立及好转,生活的负担及压力减少了许多,他逐渐树立起超然的生活态度和坚定的生活信心,变得务实而勤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刻也不停息。其形象活脱像作家柳青在《创业史》中塑造的“梁三老汉”:勤劳、担当、宽容、谦卑。在苹果园的管理上无师自通,每一道工序一丝不苟,把几亩果园管理的十分到位,收入自然也多了起来,存款的数目渐渐增加。正当父亲满怀信心安度晚年之时,2011年4月18日(阴历)上午因驾驶电动车操作不慎,在采买茄子苗的路上肇事,享年78岁。留下诸多遗憾!
母亲自小几经辗转,颠沛流离,是在贫穷、困顿和劳作中长大的。十几岁嫁过来后,即用稚嫩的双手和孱弱的肩膀挑起家庭的重担,支撑起支离破碎、摇摇欲坠的家。母亲的朴实和勤劳是出了名的,抗压的能力是超强的,干农活的耐力和技能是一流的,宽容大度、乐善好施的情怀是一般人不可比拟的。在乡亲相邻间留下好的口碑。在我许多记忆中,母亲在昏黄的油灯下,在锅台边,在碾盘旁,在田间、地头,在打麦场上……忙绿、疲惫的身影尤为深刻。辛劳了一生的母亲晚年是比较随性和顺心,身体硬朗无大碍。随着年龄的增大,我们兄妹轮流照管,没有脱离开视线,尽了一些孝心。去年12月7日晚饭后,突发大面积脑梗,经省、县医院全力抢救治疗,在与病魔顽强搏斗73天后,在昏迷和沉睡中走完了不断与命运抗争,与困难较量,辛苦操劳的一生,终年86岁。没有吩咐,没有遗言,离开了眷恋的土地和牵肠挂肚的儿孙(关于对母亲的怀念、追忆,我将专门在另篇记述)。
我的小叔、五妈也是因为贫病交加,英年早逝,结束了辛劳、悲凉和短暂的一生。但愿他们在地下相依相伴,在没有纷争、没有喧闹、没有痛苦的极乐世界里舒心、安好!
清明祭祀,追忆和缅怀是其主要内容,但并不是全部。大到国家层面的祭祀,小到民间的活动还应包括祈求国泰民安、天下太平,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心想事成、安康快乐的意念。
唐代诗人杜牧“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意境在今年并没有出现,至少在我的家乡没有出现。家乡自去冬只下了一鞋底厚的小雪后,今春再未落过一场雨雪。冬去春来本应是树木吐芽、草长莺飞、杨柳飞雪、山花烂漫、细雨霏霏的景况。然天未随愿,凛冽的寒风、干燥的空气、干裂的土地和人们焦灼的心理,形成一种苍凉、萧瑟的意象。大自然推迟了脱去臃肿冬装的时间,失去往日的柔情、妩媚和艳丽。乡民们在祷告,祈求神明的恩惠和保佑。没有一场酣畅淋漓的透雨的滋润和浇灌,赖以生存的苹果树的花蕾就会枯萎、掉落,果园收益就会大打折扣,甚至绝收。我非常理解他们惴惴不安,急不可耐的心情。由此,联想到作家陈忠实在《白鹿原》小说中描写族长白嘉轩在关中平原大旱而发生年馑时,带领族群冒着火烧火燎的生命危险祈雨的愚昧而虔诚的惨状。大自然的淫威不可轻视和低估。科学发展到今天,人类虽然上了太空,上了月球,有严密、快速预报、预警系统,但在极端的自然灾害面前仍猝不及防,束手无策,望灾兴叹!就像美国的“龙卷风”,日本的火山和地震,印度尼西亚的海啸……我国基本是一个“北旱南涝”态势,靠天吃饭仍是基本国情。在我的记忆中,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一个夏天,发生过持续四十余天断断续续的连阴雨,地里的小麦麦芽长有一拃多长,耕种的玉米、大豆等及蔬菜几乎腐烂绝收。但处在渭北黄土高原家乡,多数情况下是以旱为主,或先旱后涝,分布不均。我们应该善待自己的家园,善待我们眼前的苍穹和脚下的土地,善待森林和河流……
由此,我由衷的期盼赶快下一场透雨,先解燃眉之急,不要让果农们杯水车薪,排队买水浇灌果树。让苹果卖个好价钱。
愿明年的清明时节再不焦躁忧虑,不再伤春悲秋!
作者简介:
贺中塬,陕西黄陵隆坊人,大学本科学历,爱好文学创作,国家公务员,曾发表文章数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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