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絮语

“郎中门前过，请你到屋坐。
敬上一杯茶，用不用你还是冷热货。”
大概人在这世上一遭，不论你是否愿意，总有些地方是非要去个一次两次的。
比如说这大大小小的医院。大约除了在里边上班的医生，按理说应该是人人都避而远之的地方。可是，如今这医院，却一色人满为患，一医难求。每个医院的大厅都无一例外地站满了人，恐怕除了春运的火车站和国庆假日的热门景点，再没有比这人山人海更壮观的了。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早而来，一个个争先恐后争分夺秒地排队挂号，心怀忐忑而又自觉自愿地等半天等一天地等门诊，拿到化验单药单，又要挤破头去刷卡去缴费，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请医生宣判自己或亲人的病情……
原来这世间，除了生死，还有病痛、还有不生不死，也是大事。
其实我倒觉得，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君不见，史上多少人物，明知必死时往往英勇慷慨，大义凛然：“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可也有很多人物，在生死不能的时候意志动摇，做了贰臣叛徒：“曾经慷慨歌燕市，亦尝从容作楚囚，恨未引刀成一快，如何不负少年头”，被人笑话。
这话，说的有些远了。不过，这生病之痛，与刑具加身之痛，身体的感受以及内心的恐惧，大约是一样的了。所以也能够理解，虽说“好死不如赖活”，可古往今来，受病痛折磨的人往往痛不欲生，只求速死了。
有人说所谓幸福，就是家里没病人、牢里没亲人，外头没仇人、圈里没小人，身边没坏人、升官有贵人、办事有熟人；作家梁凤仪也说过，健康好比数字1，事业、家庭、地位、钱财都是0。有了1，后面的0越多就越富有。反之，没有1则一切皆无。我们祝福长辈，首先要祝他们“身体健康”。可见，健康的重要。可是，身体这东西，从出生开始就日晒雨淋、风凌霜欺，外加劳作之辛苦、日常之陋习，饮食之私欲、名利之贪心，可想而知，想要它不坏，也是天理所不容的。所谓永远健康、永远长寿，恐只是人们的美好愿望罢了。
我父亲原是乡里闻名的老中医，当年自己开中药铺时，大门外常贴一副“但愿世间无人病，哪怕架上药生尘”的对联。小时候不理解，现在才明白这是医者仁心，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他在世时常说，药能医假病，酒不解真愁。医生所能看好的病，都不是要命的病；真正要死的病，任你再好的医生也是没有办法的。
如今，我深以为然。
《韩非子》载：“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父亲读没读过《韩非子》，我不知道；但他说的话，和扁鹊所言的道理却是一样的。
“良医化之，拙医败之”。古人以为，真正高明的医者，“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
口渴了才想到去掘井，敌人打进门了才开始造武器，这不也是太晚了吗？
可惜，两千多年前古人的教诲，我直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这不，总是要疼到龇牙咧嘴，才会乖乖请假去看医生，才会暗暗发誓以后要好生保养，好生锻炼；很多事，往往要等到最后，才后悔早先没做好预防……
“郎中门前过，请你到屋坐。敬上一杯茶，用不用你还是冷热货。”——如果，我们都能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郎中”这个“冷热货”，是不是就可以不用了呢？
——怕也仅只是想想而已吧。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