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仔都是吓出来的

花街砖，我想，上了年纪的广州人都知道。但是我问度娘，找不到答案。为了让大家都知道什么是花街砖，我直接从度娘那里要了两张照片，大家一看就明白了。花街砖并不是铺在街上的。我一直怀疑，是不是应该叫花阶砖？
过去，在比我还要古老的年代，花街砖是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用花街砖铺的客厅和小洋楼的楼梯，贵气一下子就从地下升腾起来了。而普通民居，铺地板的多数是红街砖，质地与红砖无异，一擦就会出粉。广州老百姓爱清洁，中意洗地拖地抹地，几乎一天一次，甚至一天几次，家中地板的红街砖一块块都是红当当，一尘不染。这是广州街坊的骄傲。讲回花街砖。去年还是什么时候，朋友带我去参观了一处所谓的旧物仓，也是网红打卡地吧。未进门口，就是门外的踏脚处居然铺的就是收购回来的花街砖。我的心仿佛被打了一拳。牛嚼牡丹，连花街砖的尊贵都不懂，做什么旧物生意？广州人是分得很清楚的，门里门外是两个世界。门里是家，所以家里不是铺红街砖就是铺花街砖，门外是街，踏脚处只能够铺麻石。我坦率地与主人说了我的看法。他一点都不惭愧地说，我怎么知道？我不懂这些。他不是广州人，但是在做广州人怀旧的生意。花街砖是他的商品之一。很多做怀旧生意的人都不是广州人。在他们的眼中，广州人都是傻仔，只要一怀旧，都像蚂蚁闻到糖味一样都爬过来了。其实商人的眼光是最敏锐的。广州人的确是傻仔。所以，怀旧是最好做的生意，因为可以节省很多广告费。很多高级饭店现在都换上了鸡公碗。细瓷粗瓷官窑民窑，什么样的碗不好用，偏偏要用鸡公碗？无他，怀旧色彩。现在什么音响没有？又便宜又靓声的大把。偏偏有人专做双卡收录机的生意。也有人追捧。就像追黑胶唱片一样。玩音响的人都知道，收录机是最没有收藏价值的，因为卡带的音质哪怕是新的都最不堪入耳的，何况经过这么几十年，磁带不发霉都变形了。更何况，收录机的马达皮带老化变形几乎是无法阻挡的过程，但是，双卡收录机的所谓发烧友不乏其人，怀旧的力量真是无法挡。只要是旧物，好的就牛嚼牡丹，变成烂屐，毫无价值的反而被神化捧上宝座，卖出天价。你说广州的傻仔多不多？?
甚至一些颇具政治色彩的旧标语也被翻新再造，刷上了城中高级的现代化商厦，作为招徕食客的元素。“五讲四美三热爱”居然用繁体字！五讲四美三热爱出自1981年2月25日，全国总工会、团中央、全国妇联、中国文联、中国爱卫会、全国伦理学会、中华全国美学学会等9个单位联合发出的《关于开展文明礼貌活动的倡议》。1981年！中国大陆还有谁在使用繁体字？广州的傻仔们，每天有多少人在这块假的旧标语下经过，又有谁发现过其中的奥秘？如果有人发现投诉，老板没有理由继续丢这个脸。并不是所有旧的都是好的。用过的旧膏药就是必须立即抛弃的东西。将用过的旧膏药贴在如花似玉的姑娘的面上，这样的城市审美，居然发生在我大广州。如果不是傻仔多，没有更好的解释理由。这些年来，几十年了，拆的很忙，建的很忙，做怀旧生意的人很忙，囫囵吞枣地怀旧的人也很忙。大家都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慢慢地筛选，慢慢地品味，慢慢地鉴别，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麻石巷里的麻石应该竖着铺还是横着铺？麻石和麻石之间的缝隙该不该用水泥封上？铺麻石之前，该不该用水泥铺底？食湿米读枉书的人，只会空喊什么海绵城市，却在窄巷中竖铺麻石，用水泥封边，用水泥做底。这样一来，一下雨，你叫水往哪里流？整个城市都硬底化了，海绵在哪里？落雨大水浸街的歌谣出现在自然排水的过去完全是诗意的场景，但是昨日的歌谣今天还在唱，这在伟大成就日日讲的今天是多么讽刺的现实！近年来，好多年了，我绝不出席任何“保护本地文化”之类的活动。因为我发现，什么保卫本地文化，什么怀旧，现在完全就是一盘生意。一来我没有必要去为这些伪“保卫”，伪“怀旧”站台，二来见到这样的东西，我总会气得气不打一处来。或者我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为什么广州有这么多的怀旧傻仔呢？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看，这十几二十年来，广州到处拆拆拆，不但拆到中年人、老人家惶惶不可终日，连青年人的童年记忆和少年记忆都被波及到了。通俗地说，无论老嫩都被拆怕了。在这样的集体不安全感中，一有旧物旧情怀浮现，人们必然不假思索，趋之若鹜。我又想起了欧洲。古老的街道，古老的房屋，古老的大树。阳台上总有老人家的视线关注着街道上的小朋友。这样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岁月静好。好像时光一直没有流逝，从古到今都是这个样子。但是，这只是我们眼睛见得到的“古老”，并不一定是真正的古老。就拿德国科隆来说，二战结束的时候，除了著名的科隆大教堂，整个科隆市都被炸成了一片瓦渣。现在我们看得到的“古老”都是重建起来的。类似的例子还有德累斯顿。讲到底，不是城市的模样是古老还是现代，只是一个城市的价值观和历史观。我们亲爱的广州，缺的正是这一样东西。生活在历史的怀抱之中的那种安全感，没有任何一种安全感可以取代。在没有人身安全感的地方卖刀卖枪卖锁卖防盗网很正常。在一个没有历史安全感的地方，把地方文化和怀旧做成了一盘大生意也很正常。其实，傻的不是傻仔。傻仔都是吓出来的。各位正在收听的是【一个人的电台】。陈扬祝各位——好人好梦。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