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者的我执

这是『冰先生杂谈』“卖字养猫”计划的第47篇文章，也是本公众号的第209篇更新。这学期，我要给一群刚刚初中毕业的孩子讲《经济应用文写作》课程。第一次上课前的晚上，我一边修改着『骗骗他』（PPT），一边苦思冥想着第二天如何为整个课程做一个开场。记得读书的时候，打开《某某学原理》或者《某某学概论》的教材，开篇两页之内往往有一句故作高深的话：『某某学既是一门科学，也是一门艺术』。当时的我对这样的话嗤之以鼻，但它们虽然读起来味同嚼蜡，却注定无可指摘。有什么事情不同时具备科学性和艺术性？毕竟，就连铲猫屎也既是一门科学，也是一门艺术。如果你在铲猫屎的时候，直接伸手触碰猫屎，那就是不尊重科学；如果你能够发挥自己的创意，用一双筷子优雅地把猫屎从猫砂盆里夹进垃圾袋里，这就完美地体现了铲猫屎的艺术性。不过，我们实在没有必要反感教材作者们的陈词滥调。上课时，为了引起学生对课程的重视，老师们可谓费尽口舌，说出的话也未必比教材的编著者更为高明。当年那句脍炙人口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现在想来倒是诚恳而直白的利诱，虽然用心良苦，但有不够高级之嫌。如今，更是有许多的人选择在培训和教学中煽动焦虑。引发恐惧，达到刺激受众的目的。上个学期的某一天，一家去年成立的新媒体营销培训机构找到我，希望能够在我们系开展网红孵化培训。来人信誓旦旦地口沫横飞，说只要能够成为行业腰部的主播，月薪就能达到20万元以上。大概是我的演技过于浮夸，他察觉到我对他的嗯嗯呵呵只不过是在逢场作戏，便不怎么客气的丢下这么一句话：“直播这个风口贵校要是不去抓住的话，只怕你们专业的毕业生不出三年就会被这个行业淘汰哦。”广播出现的那一天，有人猜测，报纸命不久矣；电视被发明出来的那一天，有人说，广播要死了；视频网站出现的那一天，有人预言，电视将不复存在。可最后，广播、报纸和电视，一个都没有死。死去的，只有贩卖焦虑者的谎言。我明白贪婪与恐惧是人性永恒的一部，我也知道利用人的贪婪及恐惧是对一个群体实现有效管理的重要途径。我只是有一种理想主义的冲动，就这一次，不要强调写好经济应用文就会如何如何飞黄腾达，不要再说不会写经济应用文便又怎样怎样前途坎坷。学习，本来就能给人带来快乐与自信。在不断的成长和磨练中，原来做不到的事情最终能够做到，本来不能做好的事情最终能够做得圆满，都会让人感受到一种朴素而纯粹的欢喜。这种欢喜，无关利益，无关焦虑。我正要继续琢磨琢磨，第二天在课堂上大谈“学习的快乐”，脑中的声音却抛出一个一针见血的问题：『一门课，为什么非得要一个引人入胜的开场白？』我想起了两年前在德国培训的时候，授课专家胡格先生跟我们分享的一句话——『教阻碍学』。这句话的意思是，当教师把自己视作课堂的中心时，我们潜意识里会围绕那些“容易教”的，学生“容易配合”的内容进行教学设计，但这些内容往往对学生毕业后胜任岗位工作无甚帮助。教师们之所以迷信这些内容，是因为我们能在教授这些内容的过程中获得快感——也就是说，当我们从教师的角度去思考教学设计，便容易纠结于如何去“教”，这反而是对学生“学”的一种阻碍。“教”之所以阻碍学，是因为“教”者的内心有一种“我执”。而这天晚上的我如此执着于一次精彩的课程导入，是否真的是如我自己以为的那般，确实希望孩子们重视这门课程从而学有所获？还是说，我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才不断暗示自己，如果没有一个别开生面的开场，在教学中就得不到学生的服从和尊重？若真是后者，那何尝不是另一种“我执”。说起来，不得不佩服《庄子·人间世》中的孔子。国君若能听他的谏言，他便要多说两句；国君若是听不进去，他便惜字如金。这样的人，破除了师者的我执，实在是千古难得的大贤。冰先生2020年9月22日
————————————————-
微信及抖音：主笔冰先生（mricewrites）
微博：主笔冰先生
QQ：主笔冰先生（3097573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