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广州

离开广州。很多年以前这是一个绝对不会进入自己脑袋的想法。怎么可能要离开广州呢?广州有我们的童年,有我们街坊,有我们的初恋,有我们人生读的第一本书,有我们人生玩的第一个游戏,有我们的第一份工,第一个失败,广州有我们的一切。如果真的要离开广州的话,那是不得不离开广州,离开的理由一定比留在广州的理由要多得多,要有说服力得多。我想,离开的理由,最有说服力的是房价。放在今天来说。比如说你拿着两百多万,可以在广州什么地段买到一间什么样的房子呢?市中心破破烂烂的房改房,六十方都要四百万。出城二十公里左右,两百万可以买上百平方米的新屋,大一倍,还可以买个停车位。这就是最强有力的说服力了。房价逼人走。这是一个人口优胜劣汰的过程。很多土生土长的广州人就是这样离开了广州。住到了离广州市中心无雷公咁远的地方去了。很多离开了广州到几十公里之外居住的原广州人,从自己的“侨居地”再度回到广州的时候,都会发现自己原来已经不习惯广州污浊的空气、巨大的城市噪音和摩肩接踵的人群了。这一点,久居广州的人当然没有感觉。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我当然不能讲下一句。环境没有逼你走。但是,走出去了的人会回来说,回来分享出走的体会。一传十,十传百。结果可能会有更多人离开。好多已经随子女出走广州的老人,尽管住得远了,还是不时要回广州的旧屋住一住,他们是舍不得老街坊老朋友。从修地铁一号线开始这么多年了,所谓的老城区里面的老广州已经越散越多,越散越远。可惜的是要离开,走的终须走,既然大家都走了,虽然有一份留恋,一份记挂,但是无可奈何花落去。老朋友老街坊走了,人气散了,离开广州又多了一个理由。我有个朋友,带着自己的孙子走在康王路上。他过马路的时候,走到马路中间,随口对孙子说,你爷爷以前就住在这里。孙子说,啊?爷爷,你小时候住在马路中间?爷爷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小时候住带河路。弯弯曲曲的带河路只有几米宽,两边都是旧民宅。建康王路的时候,带河路两边的民宅被清拆,带河路也就消失了。广州的老城区,讲起来很小。不算现在的海珠区,就是老东山区,老越秀区,老荔湾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现在的一个越秀区加半个荔湾区。荔湾区已经拆到面目全非,好在旧东山区和旧越秀区的旧貌基本还在。真是天有眼,给我们留下了可以凭吊历史的一方旧城。现在还住在旧东山区和旧越秀区的街坊真是要珍惜这份历史的馈赠。能够不离开就不离开吧。故土难离。城市终究要发展,拆拆建建好难免。拆到自己头上,只好含泪挥别,不用拆的要劏鸡还神。不过也不一定。如果住得破破烂烂,落雨大水浸街,还是盼望着拆,何况还有补偿。永庆坊后面已经拆到融融烂烂,还住在那里的街坊,再留恋也没有那种已经消失的横街窄巷老房子老街坊的场景。感情和理智是永恒的纠结。城市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离开广州的理由于是又多了一条。还有一种离开更加遥远,不是几十公里,而是万水千山,漂洋过海。这些离开广州的老街坊,有的在海外度过的岁月比他们年轻时在广州度过的岁月还要长,有的十年回来一次,有的两年回来一次,也许有的离开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广州在他们的脑海里,还是他们离开时的那个样子。小时候我听《祝伯返唐山》,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我的很多朋友挚爱,现在都已成曲中人,与我,与广州,一水隔天涯。令人神伤的是昨夜的酒,回不去的是昨日之城,昨日之岁月。我下乡的地方,离广州三十多公里。虽说一个月可以回去两次,但对广州也是日思夜想。正所谓故土难离。有一次,有个广州的剧团来慰问演出,我也被指派鞍前马后地服伺他们。他们一个个对我都是冷眼相看,眼尾都不扫我一下。也许在他们的心目中我是当地的农民吧,我就很幼稚地对他们说,我也是广州人。结果,他们连答都懒得答,用不屑一顾的眼神告诉我,他们才是广州人。这是广州人对我唯一的一次伤害。物离乡贵,人离乡贱。管你原来是什么人。虽然老人家教导我们,吾心安处是吾家。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但是广州只有一个,无论心在哪里,广州都只能在那个远离自己的地方。三十公里是远,九千英里也是远。太阳在广州升起的时候,你那里可能是星光满天,也可能是正午骄阳,或者晚霞千里。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古往今来,思乡的诗词无数,美文无数,这事无关文学,只是告诉我们一个真理,与故土的离别是人生一种最常见的痛。无常的是命运,有心的是我们。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大树,永远不会老去。我们因为偶然,出生在广州,也因为偶然,在红尘中离开广州。广州就像自己的亲人,不是你想不别离就可以长相守。而且往往可能一旦离开,就没有轻舟可以强渡再返。各位正在收听的是【一个人的电台】。陈扬祝大家——好人好梦。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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