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要在开学前

这是『冰先生杂谈』“卖字养猫”计划的第44篇文章，也是本公众号的第206篇更新。
我那本就因为疫情的关系惨遭腰斩的暑假，又因为各种临时性的工作任务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即便如此，书还是要读的，但静下心来读大部头或者艰深的书籍实在是力不从心，只好搜罗了一批近期出版的，在网络上颇受好评的推理作品，囫囵吞枣地读。这段时间，我读了《推理要在本格前》——该书收录了包括江户川乱步等日本知名作家在本格推理开宗立派之前的多篇推理悬疑作品；读了叙述性诡计人气作品《剪刀男》；读了石持浅海的倒叙推理优秀作品《紧闭的门扉》，还读了青崎有吾《敲响密室之门》，以及大山诚一郎的三部短篇作品集《绝对不在场证明》、《密室收藏家》、和《诡计博物馆》。推理作品读多了，总有些奇形怪状的感触。（一）脱敏在我自己不专业的理解里，“脱敏”是一种自然的现象。我们对同一强度的刺激会逐渐适应，所做出的反应也会趋于平和。比如长期服用安眠药的人大概都会发现，本来吃一片安眠药就能睡一晚好觉的，过了一段时间就必须吃一片半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再过些日子，增加剂量已经不管用了，必须换上效力更强的药。推理作品读多了，我们对作品中的各种诡计和手法也会司空见惯，再难体会那种被惊艳的震撼。这便是对推理作品的脱敏。读《推理要在本格前》，这种脱敏的感觉尤为明显。书里收录了坂口安吾的《正午的杀人》。故事非常简单。出版社编辑文作按照约定，拜访作家神田兵太郞取稿件。神田并没有露面，与其同居的毛利小姐接待了他。文作离开后，又有另外一个出版社的编辑安川小姐来拜访，进入了神田的卧室等待。后来，神田的尸体在浴室被发现，与尸体同在卧室里共处的安川成为最大的嫌疑犯——毕竟，文作来访时，他在浴室里高声问毛利小姐要毛巾——显然他似乎在安川小姐来访之前都活着。由于曾遭受近千集《名侦探柯南》荼毒，我几乎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故事中不自然的部分——神田并没有露面。没有露面，很可能就是已经死了。利用录音、自动重拨的电话等手段，让已经死去的被害人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方式继续『生存』，从而达到转嫁嫌疑，误导调查的目的——这在推理作品中，只是入门级的手法。那么这个时候还在舞台中央蹦跶，让所有的一切维持正常运转的表象的那个人，必定是真凶。果不其然，毛利小姐就是凶手。我读完了这个故事，却一点也没有破解谜题的快乐。大概我已经对这样的手法脱敏了吧。假如时光倒流，我能先读到《正午的杀人》，再接触到《名侦探柯南》，那该多好。
（二）偏见如今，纯粹的推理作品确实很难写出什么亮点了。不少作者把对人性的探究和对社会问题的反思等元素糅合进推理之中，推陈出新。但我自己一直偏爱更纯粹，更干净的推理作品。不要太多铺垫，不要动辄谈心理，谈人性。我和朋友们谈论起推理作品的时候，总喜欢标榜自己喜欢“原汁原味”的推理。大山诚一郎的短篇小说集《密室收藏家》和《绝对不在场证明》便是比较接近我心目中“原汁原味”标准的推理作品。《密室收藏家》里的侦探是一位能够自由穿梭时空，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破解密室的神秘人。《绝对不在场证明》中的侦探，是一位钟表店的女主人时乃。她的爷爷是镇上有名的钟表匠，也是有名的破解或建立不在场证明的专家。如今，时乃继承了爷爷的钟表店，也继承了他推翻不在场证明专家的身份。两人都是典型的安乐椅侦探——这种类型的侦探无需亲自前往现场调查，只需在听取警察讲述案发经过和调查结果之后再问一两个问题，便能够道出真相。世界上最有名的安乐椅侦探，大概就是奥希兹女男爵笔下那位角落里的老人了。这两篇作品，我确实读得不亦乐乎，尤其钟爱《密室收藏家》中《少年和少女的密室》一篇，忙推荐给朋友。朋友读了几篇，一语道破作品的问题——因为太关注推理本身，作品的故事性被削弱，人物形象单薄，无论是侦探、犯人、警察还是目击者，都只是为了推动剧情存在的。这样的作品，解密过程确实看着过瘾，但说穿了，不过是有剧情的谜题，而不是一部完整的小说。听罢，我才突然想起，对所谓“原汁原味”的推崇，本身也是一种偏见。我们总有一种潜意识上的共识：在饮食上，原汁原味意味着高档。这是因为从历史上看，在我国部分食物保鲜和存储困难的地区，对于不够新鲜的食材，必须通过各式香料和调味料来掩盖食材的变质和腐坏。久而久之，我们就把浓重的味道等同于食材的不新鲜。而在不存在保鲜和存储困难的国家和地区，人们对香料和调味料并没有负面的印象，也因此不会过分的强调所谓的原汁原味。西方的厨师们，潜心研究各种香料、调料和酱汁已经几百年了。他们显然并不忠诚于原汁原味。然而，西餐也可以非常高档和精致。也许，推理作品也是如此。即便杂糅了人性和社会的种种元素，依然可以主题鲜明，情节扣人心弦，谜题引人入胜。
（三）幸福不需要推理殊能将之的《剪刀男》确实是一本出色的推理小说——出色得我最近不管遇到谁，都在推荐这部作品。一个在强烈的自杀意愿和浓重的杀人欲望之中摇摆挣扎的连续杀人犯终于找到了完美的目标。他尾随，他跟踪，他像一个娴熟的猎手一样，耐心，细致，精确而稳定。可正当他准备下手的那一天，目标被杀死在了草丛里。尸体旁边，摆放着一把银色的剪刀——这把剪刀，就是我们的主人公杀手标志性的信物。他不愿意为自己没有犯下的恶行负责，随即开始对真相的追踪。……绝大多数朋友听到我的推荐，都让我再说说细节，可偏有这么一位反问了一句：『为什么推理小说营造的氛围非得这么阴暗甚至恐怖呢？我经常加班到晚上，还得一个人走在灯光暗淡的小道里，这些作品看多了，偶尔也会怕有什么人突然从暗处冲出来。』对啊，为什么绝大多数推理作品的场景不是快乐或者阳光的？为什么在优秀的推理作品中，死人、重伤、财产被盗都是家常便饭？《绝对不在场证明》中的《爷爷的不在场证明》尝试着给读者提供一个轻松而温馨的谜题。时乃的爷爷在训练小时乃破解各种不在场证明。有一天，他和时乃打赌，说自己将要在当天下午3:25分，让家里的挂钟停下来，而他将提供强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3点25分的时候，在远离家里的另一个地方。时乃在3:20和3:30分的时候分别下楼查看挂钟的情况，3点20分还运作如常的闹钟，3点30分的时候神奇地静止了。而回家后的爷爷从胶卷相机中洗出了一张照片。这是一张爷爷与车站壁钟的合影。壁钟的时间显示为3:25分。胶片在胶卷中的顺序，以及照片的光线都清楚的表明，这张照片一定是当日下午拍摄的。小时乃开始从不同的角度尝试攻击爷爷的不在场证明。而爷爷每次都笑着进行引导她舍弃错误的思路。这个故事大概是我读过的大山诚一郎作品之中最精致的，但推理和解谜的部分却总是有些寡淡。优秀的推理作品借助传说和神秘事物渲染恐怖氛围的传统是有其合理性的。恐惧和害怕的直接结果就是心跳加速，然而我们人类的大脑并不善于洞察心跳加速背后的真正原因，而往往会将其误认为是在解谜过程中的兴奋感。根据这个原理，还有心理学家信誓旦旦地说，想要尽快获得女性的好感，不妨带她去看恐怖电影，潜意识里，她会把自己因为害怕造成的心跳加速误认为是对你的心动。轻松而温馨的推理，和那些推理史上的神作相比，差的就是这一份“心动”。事实上，我总是觉得，那些生活留给我们的温暖、柔和的谜题，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去解开。过年时，我们一大家子总会一起住几天。这几天里，四爷总要给我变同一个戏法。他坐在沙发上，让我坐到他面前，面对着他，然后随机从他手里的一副扑克里抽出一张交给他，同时牌的正面不要让他看到。在这之前，其他人都会走开，有一年我甚至把他们都锁在了门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和他串通的机会。我盯着四爷的眼睛，不敢眨眼。我要确保他一直看着前方，视线从不下移。但牌到他手里三秒钟，他一定能准确说出数字和花色。不需要怀疑他在牌上做了什么手脚。每年为了看穿他的手法，我都会亲自买一副扑克，当场拆封，重新洗牌。我一直被四爷的神奇困扰了很久。后来表哥进来观摩了一次，他看穿了一切。再后来，我表弟进来看了一遍，也看明白了，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最后，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只有我不知道。直到有一年，四爷拿到牌之后终于犹豫了，终于答错了。我才发现，这么多年以来，四爷一直是把自己面前的玻璃制作的音响柜门当成镜子，看着里面牌的映像说出的答案。那一年，他年纪大了，眼睛花了，看不清了。他一直强调自己有可能会偷看，为的是让我面向他坐着不动，千万不要回头。我时常想，如果我一直没看穿这个手法，或许我和他在回忆起这过年期间的温暖点滴的时候，会更加珍视吧。毕竟，幸福就好，快乐就好，何必非得去推理那背后的真相呢？（四）写在最后这些年，书的价格越来越贵，但书仍然是这个社会性价比最高的商品之一。花几十块钱，就能健康地打发几个小时，还收获了乐趣，增长了谈资，实在是划算到家。这个暑假，虽然没有休息几天，但读推理作品读过了瘾，也算没有虚度光阴了。冰先生2020年8月20日——————————————————————欢迎各位读者与冰先生联系！微信：主笔冰先生（mricewrites）微博：主笔冰先生QQ：主笔冰先生（3097573051）